小學三年級吧,我見到了一本《聊齋故事》(當然是譯文),驚喜之下,便如在村外池塘紮猛子一般,將幼小的心靈完全沉浸其中,不願意上岸,任父母威逼引誘,軟硬不吃。現在想來,那應是一個偶然且普通不過的日子,但這個日子被那本書塗抹得色彩豔麗,泛著神奇的光澤。也喜歡聽別人講和為別人講“聊齋”故事,這樣的時候,即便簡陋低矮的小草屋也金碧輝煌,充滿誘人的魅力。聊齋的世界那樣神奇,令我和我的夥伴們無比向往,這世界像一些善於攀援的植物般長滿了觸手,牽拉著我們的思緒。“聊齋”中美麗的狐仙和善良的女鬼都給我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就是這些印象精彩著我們原本沉重單色的童年,滋養著我們原本荒涼饑渴的心靈。也從那時候起,我漸漸消除了對鬼的恐懼——既然她們那樣漂亮那樣善良那樣樂於助人那樣能夠改善人的命運,又為何要懼怕她們?甚至,我異想天開地產生了某種朦朧的渴望,幻想有朝一日能夠遇見她們,像那些幸運的書生一般與她們生活在一起。恐怕有著如椽巨筆的作者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的煌煌巨著竟無意間成了拯救一個幼小心靈掙脫鬼神恐懼的最初教材和指路明燈。
稍大,有了看“聊齋”題材電影的機會,如《姐妹易嫁》、《胭脂》、《畫皮》等,聽說哪一個村子演這些片子,便不以十裏為遠,結夥徒步前往觀看,然後披著夜色,一邊興致盎然地談論著,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返回。每當此時,夜色便不再濃黑如漆,下半夜的空氣便不再透骨的冷。看罷電影,對相同題材的小人書也絕不想放過,隻要遇見,便一網打盡:如癡如醉地看,甚而不擇手段地據為己有——癡迷程度絲毫不減孩提之時。
後來,“聊齋”題材的電視連續劇問世,欣聞此消息,我首先武斷而自作多情地認為這部電視劇之所以問世,完全是因為自己太過喜歡的緣故,於是就一集不落地看完。看後愈發覺得頗為過癮,覺得頗為幸運,於是,便想看第二遍。不單單喜歡每一集故事的情節和人物,就是對彭麗媛演唱的主題歌《說聊齋》亦喜愛至極,竟致不顧自己的五音不全,頗為熟練地哼唱。我覺得,這首歌實在道出了自己的心情,於我心有戚戚焉!
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
喜怒哀樂一起那個都到那心頭來
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
牛鬼蛇神它倒比真人君子更可愛
……
笑中也有淚,樂中也有哀
幾分莊嚴,幾分詼諧
幾分玩笑,幾分那個感慨
此中滋味,誰能解得開
……
電視劇直觀地表現手法令我對承載著我童年夢幻的那個聊齋世界愈加神往。好在,我慢慢地能夠讀懂了《聊齋誌異》原文,雖然艱難,但仍覺得一種別樣的欣喜,似乎那個神秘奇幻的世界正在向我走近,甚至,我已然走進那個世界之中。
我知道,《聊齋》中的經典篇什很多,它們大都為人們深深地熟悉,人們對它們津津樂道,且樂此不疲。並且,有些頗具慧眼的電影人還在改編著其中的經典篇什,如剛剛上市的新版《畫皮》,不知傾倒了多少人。
讀《聊齋》原著之時,我時常注意到其中一些三言兩語的小篇什。有的簡直不能稱其為篇什,而隻是一些小片斷。這些片斷極短,有的情節甚至都不完整,更看不出作者的思想傾向,很難提煉出其明確的主題,它們定然不曾為人深深地喜歡並熟悉。
每當此時,我就總想為這些小片斷做些什麼。
但在我工作繁忙、卻也不知忙些什麼的時候,我看到了何南兄寫的《畫皮》,並且讓我作序。這是根據《聊齋誌異》中的小篇什改寫而成的,每一篇的前麵還頗為新穎地附上了原文,後麵是何南兄的演繹。
剛看罷幾篇,我不由渾身一凜:這不正是我多年來想做卻沒機會做的事情嗎?
這些新編後的“聊齋故事”,何南兄已經打破了原來的故事框架,不唯在形式上、語言上追求新意,單是為每一篇小故事都賦於積極溫暖的主題上就令人欽佩。人物形象更為突出,人物性格更為鮮明豐滿,故事中的意境也更加開闊、逼真,我不由得一直讀下去。
我覺得,我的夙願被何南兄無意間完成了。於是,我又產生了“於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曾經讀到過汪曾祺先生寫的類似於“聊齋”新編的小說,但汪先生的“新編”仍是人們熟知的篇什,且僅寥寥數篇。而像何南兄這樣專對《聊齋》中“微不足道”的片斷的“新編”,我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尚無人涉及。
對於何南兄,寫成了這本《畫皮》之後,他的一個夢圓了;對於我,一個和何南兄一樣愛《聊齋》、想為《聊齋》做些什麼的人,豈不是也圓了多年的夢?
布衣(中國互優網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