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朋友公證人覺得隻要查理不回來,有錢的繼承人歐葉妮就必然會嫁給他當所長的侄子,於是他倍加關心葛老頭:他每天都來聽候葛朗台的差遣,照他的吩咐去弗羅瓦豐莊園,去地裏,去牧場,去葡萄園,賣掉收成,把賣來的錢全部換成金子和銀子,然後偷偷地同密室的錢袋放在一起。彌留期終於來到了。這些日子裏,老頭兒結實的身子骨在與死神搏鬥。他要坐在密室門前的火爐邊。他把蓋的被子全拉上來,緊緊裹在身上,對娜儂說:“裹緊,裹緊,別讓人偷我的東西。”當他能睜開眼睛時他全部生命力就隱藏在這裏,立刻將目光轉向堆放著財寶的密室門上,問女兒:“在裏麵嗎?在裏麵嗎?”聲音裏充滿著驚恐。
“在裏麵呢,父親。”
“把金子看好,把金子放在我麵前。”
歐葉妮把金路易攤在桌上,他兩眼盯著金路易足有幾個小時,好像一個剛開始懂得觀看的孩子傻乎乎地盯著同一樣東西,也像孩子一樣,臉上露出了艱難的微笑。
“這才讓我感到暖和呢!”他有時會這樣說,麵帶享受幸福的表情。
本堂區的神甫來給他做臨終法事,當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十字架、燭台和銀聖水壺時,他那雙看上去已經死去幾個小時的眼睛又複活了,他的肉瘤也隨之最後動了一下。當神甫把鍍金的十字架送到他唇邊讓他親吻耶穌基督的聖像時,他卻做了一個可怕的動作想抓住十字架,而這最後的用力要了他的命,他呼喚歐葉妮,歐葉妮就跪在他麵前,淚水灑在他已冰冷的手上,然而他卻看不見。
“父親,為我祝福吧!……”她說。
“把一切都照顧好。你要到那邊向我有個交待。”他的最後一句話證明基督教應該是守財奴的宗教。
現在歐葉妮孤零零一個人呆在這所房子裏,她隻有對娜儂投去令女仆心領神會的目光,隻有娜儂才是真心愛她,隻有對娜儂她才能傾訴衷腸。在她眼裏,娜儂就是她的保護神。因此她不再是仆人,而是一位謙恭的朋友。父親死後,歐葉妮從公證人處獲悉,她在索木爾地區的田產每年有三十萬法郎的進帳,有六十法郎買進的三厘公債六百萬,現在已漲到每股七十七法郎;還有價值二百萬的金子,十萬現款,有一些該收的欠款還未算在內。她的財產總計約有一千七百萬。
“堂弟究竟在哪裏呢?”她思忖。
公證人克律肖把業已結清的遺產清單交給歐葉妮的那天,她同娜儂各自分坐在客廳壁爐的兩旁,客廳裏空蕩蕩的,裏麵的一切都是回憶,從母親坐過的草墊椅到查理用過的杯子。
“娜儂,我們太孤單了……”
“是的,小姐,要是我知道這小少爺在哪裏,我就是走路也要把他找回來。”
“我們之間可隔著汪洋大海呢。”她說。
當這位可憐的繼承人在這座冰冷、陰暗的屋子裏這是她的全部天地同老女仆相對而泣時,從南特到奧爾良,人們紛紛議論的隻是葛朗台小姐的一千七百萬家產。在她首先要做的許多事中,第一件是給娜儂一千二百法郎的終身年金,她已有六百法郎,兩筆款相加,娜儂就成了一位有錢的應婚者。不到一個月,她從一個未婚女子成了安東尼·高爾努瓦利埃的老婆,他被指派為葛朗台小姐的田產總管。高爾努瓦利埃夫人與她同輩的女人相比占了很大便宜。盡管她年近花甲,但看上去不足四十。她粗糙的臉龐頂住了時間的侵襲,她過著修道院式的生活,紅潤的膚色,鐵打的身子使衰老退避三舍。也許她結婚那天比任何時候都好看。醜陋為她帶來不少好處,她又肥、又胖,又壯實,堅不可摧的臉上顯出幸福的喜悅,使有些人對高爾努瓦利埃的紅運羨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