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促不暇。
我沒預料,時光蹉跌。
我沒預料,人事雙非。
我沒預料,你會來,但你可知,已是暮至。
·····
畢業那年我跟星野分的手,他說有夢想的人,終究不會停在一片土地。
我索性點頭。
於是他拖著行李箱,帶著他最珍愛的相機出發了。我平靜地說,我一定不會等你。卻像句苦跌的話,說得像他一定需要我等一樣。
24歲我碩士畢業,有模有樣地活著,一點不叫人心煩。時常看見朋友圈裏更新的動態,他總在山間,海裏,沙漠上,我也覺得美,浩瀚,張狂。
於是清淺一笑,願你活出想要的這番景象。
26歲,我終於自耕一處不錯的住所,搬去那天覺得有趣,恰好也在26樓。窗邊靠街,門道有風,陽台可以打地鋪,晚間能望穿一大片的燈火,是個好的容身之處。
深秋至時,風寒也至,我還在外勞燕分飛,為著生活迫不得已的理由。沒幾個我這樣年紀的女孩,不花著精力在穿衣打扮,物色情感上,過著這般清平深苦的日子。於是,一場雨來,我抱著一堆文案在老舊的打印機旁摔倒後有了覺悟,風風火火地辭去工作。我找了份輕鬆的差事,所謂輕鬆便是能偷閑,能隨意晃蕩,能把自己安排得刻意一些,當然收入低去原來的四分之三。
之後星野跟我視頻過一次,他說,看來當個大學老師的確比苦累的文案要好,你看你都年輕起來了。我恍然淒涼,原是我老過嗎?後來,聊兩句冷暖家常,他那邊呲呲作響,他又不知去了何處,信號如此的不好,然後更甚,人像也不清了,我便一怒之下把它掛了。
他便一如既往,朝我發來憨憨的笑。
我便回,憨笑什麼,明知自己是個輕薄的浪子,還學人家憨厚敦實起來。
他依然這樣笑,與我回,乖,別氣惱了,趕緊睡吧,明天我還得行路。
我便一頭紮進被子裏,再也不想看他這個人。實在恨透了這樣的感覺,走了還在遠處招惹我,招惹我又不能暢快到底,簡直可恨。
天氣又冷了些,我出門開始裹圍巾,戴手套,忙了這麼多年駕照沒考,去學校隻能騎電動,也考慮過,再冷些就坐公交。不過這段日子就顯得風塵仆仆。背地裏聽其他老師提起總有學生覺我寒酸,再察我始終一人,更替我淒苦。我真是無奈。
一日,我在籃球場邊駐留,有人在我辦公桌上貼了紙條,下課之後籃球場見,有事商量。等了許久也沒人來,風裏刺骨,我恍惚覺得是否有學生厭我,拿我做的把戲。於是有些心上荒涼,便起身回去。走不遠,突然,一個男孩攔到我麵前,滿頭大汗,還穿著球衣,不知哪來的赳昂氣勢,咄咄質問我,才等幾刻,就要走嗎?我覺好笑,這人是要有求於我?他也不等我應話,把車鑰匙和書包一行丟給我,平淡開口道,G5865,車上等我會,我去衝個澡換身衣服。我無語,這一番言行像我們相識了一場一樣。我悶了半天終於正色厲言,雖然身為老師理應給學生答疑解惑,但也理應受到同等的尊重。他聞言,轉身看我,嘴角忽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你說我哪裏不尊重你了?我真是滿腹的傾訴無言以表,於是便急急趕他,你快去,我就在這等你。
再見時,他已經換了一身鉛灰色的羊絨衣,一條做舊的牛仔褲,額前搭著潮濕的發,拎著黑色的運動包朝我走來。他生得清俊明朗,就是一開口就破了一身氣質。
我把鑰匙書包又丟回給他,說吧,什麼事?他便冷言,車上說。我不是沒警惕師生之間這種拖遝易生是非的關係,於是便定定站著,按理說,你不是我直係的學生,我有理由拒絕你,要麼這裏說,要麼我回去。
我不知我這番話哪裏可笑,他垂頭打量我,嘴角滿是戲謔。他說,我送你。我覺得話裏糾纏不清了,於是扭頭就走了。他大步跨到我麵前,扯住我手腕,一邊拖著我走,一邊自顧自說,真的有事商量,最近在寫期刊發表的論文,你學過經濟學理論,我需要你幫助。我死命掙著,卻毫無反抗的成效,我說,你先鬆開我,不然你綁了去,我也不動腦子,你能奈我何?他跟沒聽見一樣。
一路拉扯到地下車庫,他要把我往車裏扔,我怒了,卡在車門口朝他吼,喂,你叫什麼名字,我要跟學校反映你。他長臂一伸,抵在我左右,朝下俯視著對我說,陳老師,你真要毀我前程?話雖這麼說的,語氣裏卻沒一點擔驚受怕的樣子,動作上也看不出悔改。我實在氣急敗壞。沒人這麼霸道無理還兼做玩世不恭,於是我冷眼瞪他,抱歉,我幫不了你,並且沒商量的餘地,請放我走。他失了耐心,一把將我推去車裏,啪的一聲甩上了門。
我說,沒見過你這麼獨斷自行的人。
他回,反正都沒得商量了,還不準我獨斷自行?
我又被堵得滿腹苦水。
自此,我不再說話,隻看著車七繞八繞,果真是我終日來去的路線,於是怔怔望他,你怎麼知道這樣的去向?他得瑟瞄我,說,做足了功課。我臉霎時青紅皂白。他估計也覺得玩笑過了,便說,我們是一所住處,我是2601。我大驚,這麼巧?那我怎麼沒見過你?他反問,你見過2601有其他住客?我搖頭,倒也沒有。他便悻悻點頭。我覺荒誕,唐突,不可理喻,卻也覺得緣分。之後便能侃侃相談,說天說地,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他問,那論文的事能否助一臂之力。我便再不好意思拒絕。
上了電梯,立於門口,不知說怎樣的話告別,隻徒生尷尬。他說,要不請我進去坐坐,或者去我的住處看看也好。我忙擺手。一般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總感覺非要發生點事情出來,我正經地活了這些年,實在受不來這閑言碎語。何況我們來去的兩個圈子,都是一處,若是真惹了閑話,兩個人這兩處,都無法安生。
可他偏不懂這人情世故。
第二天一清早他就來敲門,喚我陳老師,不知道怎的,幕地覺得別扭,於是告訴他,可直接叫我姓名。他便假作客套,笑話說,那怎麼行,豈不是又不尊重你了?我悶悶出氣,翻眼瞪去。
我問,找我做什麼?他亮了亮身後的書包,表示一起同去學校。我說,我樂意坐公交,樂意一路慢悠悠地沿途晃蕩。這句話半真半假,我確實貪圖輕鬆休閑的生活,但也摻了些成分在於拒絕他的一片好意。
他點頭說,好,那一起坐公交。
我真是覺得心突突地拔涼下去。
於是,我正經說道,呂秋柏,你知道師生之間要幹係清明,這樣於你於我都不好。
他又不知道聽到哪裏的好笑之處,勾唇望我,玩味地說,師生?
我臉上有些掛不住顏色了,本就不比他們大得了多少,如今被玩味一諷,就更覺得難以正形。我說,可能我的年紀讓你們不那麼正視我,可我是學校裏的老師,這就是鐵錚錚的事實。
他便附和點頭,十分隨意。
我真是氣急敗壞。
最後還是一同去的學校,按他的道理,我也是這路公交車,沒必要為了你看不順眼,我就等一輛吧。
我,···
事後,他又來找我,抱了一摞子的書,還有筆記本電腦,來砸我的門。我說,你幹嘛?他抖了抖滿懷的書,說,很明顯,來打擾你。我撓了撓額角的發,不知道從何說起,就算我答應幫你做論文,也沒答應是這般的做法。他一副我說得多離奇的樣子,問我,那怎麼個做法?拖遝著這一籮筐去樓下咖啡館蹭wifi?不是吧,陳又尋,我們本就坦蕩,何必為了那些不必要的套俗,故作那雲裏霧去的關係,反倒顯得可疑。
我再次被搪塞住。
後來再想起,簡直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分明一開始就揣了心思要暗算我。
我洗了水果,簡單的招待,連茶水也不甚正規,我不愛苦澀的綠葉子,所以家裏隻有些酸酸甜甜的梅子果茶。他也沒說多話,都喝光了。午後不久,窗台陽光甚好,我便鋪了席墊子,準備在這開啟漫長的閱書模式。他開了電腦,我探了頭去,於是驚了一陣,你寫的是博士論文?接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燙覺,呃,博士生···
他又隨意點頭,並無多少解釋,也並不為從前平反,隻說著些論文的模式,以及他的思路等等。我隨手拿起一本,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覺得有些心累,哭喪著一張臉,翻了翻,對他說,你真不該找我,我已經工作了兩年,早把這些丟了,何況我一直都並不是博士的水準。他依然固執,說,兩個人的想法總會比一個人的好很多。況且動筆的是我,若你的想法真的不切合實際,我也不會采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