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把我安插在農莊頭手下幹活。我盡力把活幹得無可挑剔,因而獲得了提升。幾年後,大概是在星期一吧,夫人對老爺說道:“約翰老爺,你的莊頭是個蠢老頭,給他養老金,打發他走,讓迦百裏爾?貝特裏奇來幹吧。”大約在星期二,約翰老爺說:“夫人,莊頭打發走了,迦百裏爾?貝特裏奇接替了他的位子。”你一定聽說過許多痛苦的婚姻,而這卻是個相反的例子。願它能提醒你們當中的一些人,而給另一些人以鼓勵。此刻,我要繼續說我的故事。
如此,我在那裏可以說是養尊處優。我有體麵的位子,又有自己的小屋。早上巡視莊園,下午算帳,晚上手捧煙鬥看《魯濱遜飄流記》,我還有什麼不稱心的呢?還記得亞當在伊甸園裏孤身一人時有什麼要求吧?你要是不指責亞當,那我也不該受到指責。
我看中的女人就是那個替我管家的。她名叫塞莉娜?戈比。我讚成已故的威廉?科伯特的擇妻標準。看看她吃飯是否狼吞虎咽,走路是否步伐穩重,這就夠了。塞莉娜?戈比在這兩方麵都無可挑剔,這是我要娶她的第一個理由。我娶她還有一個原因,這完全是我自己發覺的:塞莉娜是個單身女人,每月要從我這裏拿走不少的工資。要是塞莉娜做了我老婆,就不會向我要飯錢了,還可以白白地伺候我。我就是這麼看待這門親事的,經濟——再加上一點兒愛情。理所當然,我把這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女主人。
“夫人,我一直在考慮塞莉娜,”我說,“我覺得娶她比雇她要劃算一些。”
夫人大笑起來,她說,不知是我的話,還是我的處世原則,使她驚訝。我想,是某種幽默感使她發笑。隻有上等人才察覺得到這種幽默。我什麼都沒弄明白,隻知道我可以去對塞莉娜說了。我去告訴了她。塞莉娜怎麼說?我的天!你要是提出這樣的問題,說明你對女人一竅不通。她當然說“好”。
結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已經開始考慮結婚穿的禮服了,我卻拿不定主意。我打聽了一下別人當時的心情,他們都承認,在婚禮的前一周,他們私下裏都不想結婚了。我比他們更甚,我公開表示不想結婚。不是就這樣完事!我是個正直的人,不會什麼都不付的離開她。根據英國的法律,男人解約要賠償。為了遵守法令,經過仔細盤算,我打算付給她一床鴨絨被和五十個先令。你很難相信,但這卻是真的,她居然蠢到拒絕了我。
這一來,我當然完蛋了。我買了一件最便宜的禮服。其餘開銷也是盡量從簡。我們既不幸福,也不痛苦。我們是半斤八兩。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倆雖不是惡意,卻總是妨礙對方。我要上樓時,總碰上我老婆下樓;要不就是她要上樓時,我又要下去。據我的經驗,婚後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的。
在樓梯問題上糾纏了五年之後,萬能的主一高興就帶去了我的妻子,把我們兩個都解脫了出來,撇下我跟女兒潘尼洛浦在這個世界上。沒過多久,約翰爵爺也去世了,留下了夫人跟女兒雷切兒小姐。我的小潘尼洛浦承蒙夫人照顧,上了學校,受到了教育,成為一個不錯的姑娘,長大後,就當了雷切兒小姐的貼身使女。
至於我呢,仍舊當我的莊頭,直到一八四七年,我的生活才發生了變化。那天,夫人到我小屋裏來,同我一塊兒喝茶。她說從老爺在世我給她當聽差時算起,我已伺候她五十多年了,說著就把她自己親手織的一件漂亮的羊毛背心塞到我手裏,給我在嚴冬裏禦寒。我收下了這份珍貴的禮物,對女東家的抬舉,真不知怎麼感謝才好。可是結果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這件背心原來不是送給我的禮物,而是賄賂。夫人比我自己先注意到我已老了。她是來勸我到公館裏麵去當總管,以安度晚年的。我盡力捍衛自己的尊嚴。可是夫人知道我的弱點,她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爭論很快就結束了。我像個老傻瓜似的抹著眼淚,答應考慮一下。夫人走後,我心裏亂得要命。我又拿出為難時總是有效的老辦法。我點上煙鬥,打開了《魯濱遜飄流記》。不出五分鍾,我就在一百五十九頁上,看到了有用的:“今天我們喜歡的東西,明天我們就會討厭。”我一下就明白該怎麼辦了。今天我雖然一心繼續想當莊頭,可是照《魯濱遜飄流記》的說法,明天我就不願意幹了。隨遇而安,事情就是這樣的。那晚我上床睡覺時,還是範林達夫人的農莊莊頭,第二天一早醒來,卻成了範林達夫人的總管了。一切都稱心如意,一切多虧《魯濱遜飄流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