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不了官場,自古多少自負有聰明頭腦的人為博取功名、從而苦度十年寒窗,其中光是考試就讓許多自以為是的人清楚了自己與世界的差距,餘下那麼些伶仃人數,就算有幸進入官場,最後結局不是碌碌無為,就是做了他人官場天梯上的白骨小階。
官場,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呆的地方,我有自知之明,就算進去了,也是給人牽著鼻子走。所以,無我可作為的官場,不努力也罷!”
“那為何不跟著大鬥牛混江湖?以你的資質,做他的傍身智囊為他出謀劃策,吃穿問題肯定能夠解決,在此之上,保不齊能在鎮上買套房子,一輛中偏低端的轎車也是不在話下,得此兩樣,不愁女人啊。怎的就偏看上我,認定我就是你二十四歲要遇到的貴人?你覺得我能給你什麼好的差事?還是說,你覺得在武侯祠賣蠟燭就是完美人生了?”
紮西強木正色道:“羅文靖,你不用探我虛實了,我犯不著在你這麼聰明的人麵前說假話來自討無趣,大鬥牛的圈子有多大?出了這道豐村他算個什麼?我二十四歲時應該遇到的貴人,是文殊院的左護法頭陀,你雖是貴人,卻貴不及那位羅漢開眼觀世音的大和尚。”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羅文靖也該保持沉默了,聰明人談問題話少思量多,隻言片語,言簡意賅才是關鍵,紮西強木所說的那位文殊院左護法,羅文靖當然是再熟悉不過,關於這位大和尚的曆史見聞,大多來自於風雲驟起又瞬息平複的八十年代初期。
在那場拂遍萬裏神州的春風中,錦官城這塊膨脹又實在的麵包迎來了無數外來者的開拓腳步,然而,向這些外來者拋出橄欖枝的,除了官家‘浩然正氣’對新興建設的大力支持以外,更多的一票,在當地土生土長的百姓們手裏攥著。
那時的老百姓不似現在這些見錢眼開、忘卻祖先的人,為一家幾代人遮風擋雨的老家就要被拆,麵對開發商如狼似虎饑腸轆轆的威脅,隻能不失傳統本分的死守。
那時照相已是風靡全球的潮流,年輕人穿喇叭褲抱收音機,脖子上掛著傻瓜相機,多數照的是兒女在院落裏遊戲、或老人邁不出門檻的身影,麵對照相,孩子們反倒顯得像大人,而那些老人,就更像是害羞的孩子。
這一張張彩色模糊的相片就被壓在書桌玻璃下,和郵票及幾張假錢混在一起。
很多人都不願意走出方圓去看外麵的世界,因為早已習慣了。
所以在麵對強壓時,哪怕是孤注一擲的拿命一搏,到後來還是逃脫不了接受改變和習慣改變的下場,這就是百姓的本質。
那就拆吧。
隻是照片裏的老房子沒有了,就連回憶也四分五裂難以拚湊,那時,這種感覺在許多人心裏烙下了一輩子也吐不完的怨言。
搬進新家,缺少了相熟幾十年的世交老鄰,每每看到樓道裏上下擦肩的陌生人,才發現那些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互相借的人情味,已經沒有了。
在接連幾個區域被拆遷以後,輪到最後一個區域時,因聽聞之前區域受拆當事人口述情感,就有一批百姓不願意受拆,並開始遊行示威。
在這裏,情懷隻屬於有錢人,要拿這種東西出來賣弄,自然無果,不僅如此,開發商因為資金短缺等多種因素,開始對賠償進行了克扣,事態逐漸向強拆開始步步逼近。
那是一個仲夏飄雨的傍晚,一支開發商聘請來的百人混混隊伍在該區域集結,他們的任務是分散成數波,進入該區域的東南西北四街,然後用棍棒挨家挨戶的拜訪。
那晚,一個著枯黃色僧衣的男人就站在十字路口中間,雨點如煙,城市一片漆黑,隻有一盞由電線拉扯、才不至於倒下的電燈傾斜在十字路口邊上,那僧衣男人久佇如金剛泥塑,麵對如潮水四麵八方包圍而來的百名混混,他站如金鍾,天上煙雨驟轉為傾盆大豆,暴雨嘩嘩啦啦,密集程度遮住了所有從老宅裏投出來的視線。
有人在那晚聽到從十字路口傳來巨響,仿似天夔的雷蹄從九天之上踐踏而下,也不知是離此處不遠的文殊院正在撞鍾鳴時,還是那天上的落雷炸下了凡間。
到了淩晨兩點過,本來嘈雜一片的十字路口安靜下來,暴雨停頓,有人跑出房子來到街上,看到那一百多人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呻吟。
而遠在北街的盡頭,一襲枯黃僧衣踏入風中,隻留下一道背影,大步流星間,向文殊院方向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