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多了去了。”林濤笑著說,“不過還是要結合昨天晚上的調查,才能確定這個消息究竟是不是我們要等的好消息。”
“還賣什麼關子啊,”我說,“快說快說。”
“昨晚一點,我們通過指紋庫,比對出一個完全符合現場指紋的人。”林濤說,“這個人叫梁偉,三十一歲,鄰省的台陽縣人,在鄰省台華市裏打工。兩年前,因為盜竊電動車被抓了現行,判了六個月的拘役,所以庫裏有他的指紋。”
“有前科劣跡,”我說,“這和凶手的凶殘狠毒有相似性,高度懷疑。”
“偵查員目前在調查他最近一周的活動情況。”林濤說,“如果能排除他是誤碰這個蛇皮袋的可能性,不是他作案,還能是誰作案?”
“快去專案組。”我興奮地開始穿衣服。
還沒進專案組大門,我就已經被專案組裏的喜慶氣氛所感染,我知道一定會有好消息。
“昨晚我們已經和鄰省台華市公安局取得了聯係,請求他們的協助,”肖大隊長說,“他們很配合,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查清楚梁偉在一個月前辭掉了工作,一直在台華市轄區內的台陽縣居住,台陽縣也是他的老家。這一周他的活動情況我們還不是很清楚,但據悉他現在還在台陽縣。”
“不管怎麼說,”錢局長說,“外地人把指紋留在了我們森原,留在了現場物證上,這本身就是一個重大嫌疑。抓住他,可能就明了了。”
“當地公安機關已經對他進行了監控,”主辦偵查員說,“應該會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下手,我們過去直接審訊就可以了。”
“我們也去吧。”我看了看大寶和林濤,向專案組請示。
“也好,”肖大隊長說,“我也去,說不準殺人分屍的第一現場就在台陽。”
到達台陽後,我見到了自己大學時候的老同學扈林峰。
熱情地擁抱後,扈林峰說:“我們班就你混得最好了,都到省廳當科長了,你看我們,還在縣局裏當個小法醫。”
“在哪兒幹法醫不是法醫?”我笑著說,“那個人抓到後,偵查員們感覺怎麼樣?”
“感覺就是他作的案。”小扈說,“抓來以後,一聲不吭,全身發抖,不是他是誰?若換作我,我非得叫一晚上冤枉不可。”
我走到審訊室門外,透過窗戶看了看坐在審訊椅上的梁偉。他咬著下嘴唇,瑟瑟發抖,不時地用戴著手銬的手端起茶杯喝水,因為手的劇烈顫抖,茶杯裏的水不斷地灑出來。
“我覺得我們可能抓錯人了。”我說。
“不會吧?”小扈說,“不是他幹的,他抖什麼?”
“你不了解前期案情,”我說,“這起案件中,凶手下手極為狠辣,殺人迅速、分屍凶猛。用菜刀硬剁碎死者骨頭的人,心理素質絕對不至於如此不堪。”
“不是說有他的指紋嗎?”小扈歪著頭說。
我沒再回答,默默走進審訊室,走到梁偉的麵前,柔聲說:“別緊張,我們就是想來問問你最近幹了什麼壞事沒有。”
梁偉抬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滿臉堆笑,身體的顫抖減輕了一些。他張了張嘴,但沒有出聲。
我接著說:“我相信你沒有殺人,所以你得說實話。”
梁偉突然大哭起來:“我真的沒有殺人,沒有殺人。”
“那你被抓的時候為什麼不喊冤?”
“他們肯定不信的,肯定不信的。”
“我信你。”我慢慢說道,“你告訴我,我來幫你申冤。”
梁偉用充滿渴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幾次,說:“三天前,我經過火車站旁的一個拉麵館,我經常在那裏吃飯,我看見一個農民工打扮的光頭壯漢坐在麵館門口的椅子上吃麵,背後放著一個蛇皮袋。我走過去拎了一下,還挺重,覺得裏麵可能藏了什麼東西。本來是想順手牽羊的,結果悄悄打開袋子一看,裏麵的棉花上有血。我當時就嚇蒙了,趕緊跑回家睡了一天。”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報案?”
“我怕警察啊。”梁偉說,“我坐過牢,出來了也經常偷一些東西,我怕我如果去報案,反倒會被當成殺人犯抓起來。你們得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人,真的沒有!”
我默默轉身離開審訊室,對主辦偵查員說:“放人吧,不是他。”
4
“不行,”偵查員說,“畢竟指紋是他的,他還是有重大嫌疑的。”
“我說不是他就不是他,”我不耐煩地說,“這個人的心理素質能殺人分屍?他的這種表現是演不出來的。”
經常讀一些薑振宇老師的書,我對微反應觀察也有一些了解。
“不放也沒問題。”肖大隊長過來圓場,“這人盜竊案子背了不少,也順帶破一些小案件吧。”
“我們去那個拉麵館看看吧,”我說,“說不準凶手就住附近?”
“我陪你們去。”小扈說。
到了地方就失望了,拉麵館和火車站相距不遠,凶手應該是去火車站的途中經過拉麵館才去吃飯的。
“從台陽到森原的火車,能不能查一下?”肖大隊長問當地偵查員,說,“至少現在我們可以確定殺人分屍現場應該在台陽,運屍時間我們也有數了,是在三天前。”
偵查員搖了搖頭,說:“不好查。春運客流高峰期間,我們台陽和你們森原都是交通要道,經過的人也多,兩地互相跑的車次也多,實在無從下手。”
“你們台陽怎麼這麼冷?”這條好的線索突然斷了,我感覺萬念俱灰,想起過年可能要在這裏過了,心頭一陣涼意。
“案子先不急,看從梁偉那裏能不能問到更多的線索。”小扈說,“我們去泡個澡吧,凍了一天了,暖和暖和。”
我點頭應允,一行數人坐上了小扈開的勘查車。
車行至途中,我無意間一瞥,看見了窗外的一個招牌。
“停車停車!”我急忙喊道。
“怎麼了?”小扈把車靠在路邊,一臉疑惑。
“這家,這家。”我指著那塊招牌說。
小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露出一臉難色:“這家不行,這家是足療店。”
“對對對,就是這家足療,就是這家。”我因為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這家不正規,”小扈說,“有烏七八糟的東西,不幹淨。”
“他的意思不是去這家店做足療,”肖大隊長笑了,“他是無意中發現了案件的線索。”
聽肖大隊長這麼一說,大寶、林濤和偵查員紛紛朝窗外看去。
那是一家足療店,招牌上是一串英文字母:“aluoba”。
“是的,”老板娘是個胖女人,妖聲妖氣地說,“這衣服是我們這裏的工作服。”
我拽著一個技師,對老板娘說:“你們的技師平時都穿這種衣服嗎?你們這裏最近有什麼人失蹤嗎?”
“工作服當然平時都穿的。”老板娘說,“失蹤不失蹤我可不知道,我們這裏是體力活,幹不下去就走人,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扯淡。”林濤說,“照你說的這種流動法,你還不虧死?至少這衣服也要成本吧?技師說走就走,穿走了你的工作服,你也會有損失吧?”
“小哥,看你長得挺帥的,怎麼說話這麼難聽呀?”老板娘說,“我這人心善,一件衣服算不了什麼。”
小扈把我們拉到門外,說:“這老板的老爹是縣裏的常務副縣長,有背景的。這名為足療店,實際就是個妓院。不過,他們賺錢靠的是那些雞,而不是做足療的技師。所以技師流動會比較快,又累又賺不到錢,還冒著淪為妓女的危險。很多人幹幾天,忍受不了淩辱,就離開了。”
林濤咬了咬牙:“你的意思不就是收容婦女、強迫賣淫嗎?這麼猖獗,難道公安機關扳不倒他?”
“也不是強迫。”小扈說,“願意幹就幹,不願意幹也可以做足療技師。隻是在這種地方做足療技師,少不了被淩辱。受不了淩辱,來去也是自由的。”
“你還為他說話?”我拍了下小扈的頭,“這麼明目張膽的違法行為,你們不管?”
小扈無奈地聳聳肩:“我就是個小法醫。”
我突然若有所思,走回店裏問老板娘:“大姐,我們其實也是為了一條人命,請行個方便。我就是想知道,有沒有哪個技師在兩個月前突發膽結石住院做手術的?”
看我一臉誠懇,老板娘也收斂了她的氣焰:“你說的是秋香吧?她去做手術之後,就沒再來上過班了。那孩子長得是漂亮,就是教不化,滴水不進的,客人碰她一下都叫喚。”
“秋香?”我頓時興奮了起來。
“是我們這裏的藝名,她大名挺難念的,不過這裏有她押的身份證複印件。”老板娘說,“不知道哪裏來的農村孩子,給我這一捯飭,漂亮了許多,就是不讓客人碰她。”
“那後來,你聽說過她的事情嗎?”我開始眉飛色舞。
“聽她的小姐妹說,是和一個光頭好上了吧。”老板娘說,“是一個賣藥的,大概是在她手術的時候認識的。”
一聽見光頭這兩個字,我頓時釋然,知道離破案不遠了。
“光頭?”大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梁偉說的不也是個光頭?”
“她的小姐妹在哪兒?”我急著問道。
“正在上鍾呢,”老板娘耷拉著眼皮說,“等個把小時吧。”
我早就受不了這個傲慢的女人了,現在有了線索,自然無須再給她好臉色。我重重地把自己的警官證拍在吧台上,吼道:“我是省公安廳的,別以為你這裏有個縣太爺罩著就了不起,你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攤子,連縣太爺的帽子一起摘了?”
“那,我去叫她。”見我突然變了臉,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徑直上樓,帶下來一個裹著浴巾的年輕女子。身後還有一個男人的叫罵聲。
“光頭叫德哥,”女子看到一圈惡狠狠的警察,有些發抖,“是賣什麼什麼利膽丸的。”
我知道她說的這個利膽丸是膽囊手術病人術後吃的一種消炎利膽的藥物,這個光頭應該是幹推銷藥物的營生的。
我看了看當地的偵查員。偵查員會意,說:“一個小時內,找到他。”
偵查員沒有吹牛,畢竟在一個隻有二十幾萬人的小縣城,賣利膽丸的“德哥”不多。一個小時後,我們已經悄悄到達了德哥家樓下。
這是一個公寓式小區,裏麵的房子都是超小戶型的公寓,三十至五十平方米不等。
經過偵查,德哥不在家。
在申請到秘密搜查令後,我們打開了德哥家的大門。
一股中藥的氣味夾雜著84消毒液的氣味撲鼻而來。
“怎麼這麼難聞?”林濤說。
我沒回答,走進屋裏巡視了一番。
這是一間大約四十平方米的公寓,除了衛生間和廚房,還有一間客廳和一間臥室。客廳更像是一間手工作坊,正中央擺放著一架鋼製的、入物口有臉盆大小的手動攪拌機。攪拌機的旁邊放置著一台自動塑封機,還有一個長條貨架,貨架上擺放著很多中藥材似的物件。
“看來這個德哥除了賣藥,還自己做假藥。”我說。
大寶拿起貨架上的物件,逐一放到鼻子下麵嗅嗅,說:“除了廉價的中藥材,還有樹葉和樹皮。確實如你所說,他自己做假藥。”
我笑了笑,說:“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攪拌機裏絞成粉末,然後浸水,再揉搓成丸狀,最後用塑封機封裝,就成了他賣的利膽丸了。”
“我們不是來研究假藥是怎麼製成的。”肖大隊長提醒我說。
我拉著肖大隊長走到廁所門口,說:“之所以有閑心在這裏研究假藥,是因為我們已經基本宣布案件告破了。”
肖大隊長蹲下來,看了看地麵的痕跡,點頭說:“確實,凶手用84消毒液打掃了分屍現場,不過卻沒有清掃幹淨。”
說完,他戴上手套在廁所的地板磚上撫摸著,說:“地板磚夾縫裏可以看得到血跡,除了血跡,還有骨屑。”
“他是賣藥的,”肖大隊長說,“那他很有可能是學醫的人,學醫的人為什麼會不知道人體結構呢?不從關節分屍,而要硬剁骨頭?”
“一來,他是想偽裝成一個不懂醫學的人,不過這手段也太拙劣了。就算不懂醫學,也應該會去尋找關節吧。”我走回客廳,戴著白手套,把手伸進攪拌機的入物口裏蹭了一下,說,“二來,他反正要把肢體剁碎,因為他要用這個攪拌機把肢體攪拌成肉末、骨末。”
說完,我把手套拿下來給肖大隊長看,白色的手套上沾染了黑色的油汙和紅色的血跡。
“這樣,就好解釋了。”肖大隊長說,“凶手掐死死者後,把她拖到衛生間裏分屍,將四肢剁成多段,放到攪拌機裏絞碎,然後順著下水道衝走。”
我點點頭,說:“是的。不過死者的軀幹沒有辦法剁碎,或者是凶手發現這個辦法太累人,於是決定把軀幹拋走。”
“真是一招破,招招破啊。”肖大隊長高興地說,“我們提一些現場血跡回去做DNA吧。這樣的鐵證,怕是他想賴都賴不掉了。”
話音剛落,大門的門鎖開始轉動,隨後,一個光頭出現在了門口。
光頭先是一愣,轉頭就準備逃走,未曾想,他的背後早已站著兩名偵查員。兩名偵查員一路跟蹤他到他的家裏,這樣就著實來了一招兩麵夾擊、甕中捉鱉。
鐵的證據麵前,光頭已無從抵賴,沒過兩招就敗下陣來。
光頭追求秋香,並不是為了愛情。
當光頭向秋香推銷自己的利膽丸的時候,他就看出來秋香潛在的更加巨大的價值。於是,他就采用了一係列情聖級別的攻勢,輕鬆擄獲了這個沒有見過多少世麵的二十三歲的女孩子的心。
秋香丟棄了那份經常會受到淩辱的工作,住進了光頭的家。光頭教她如何製作假藥,當然,他騙她說,這些原料都是昂貴的中藥材,他的利膽丸是最有效的消炎利膽藥物。隨後,光頭按照他的計劃,開始把秋香推到銷售第一線,要利用秋香清純卻不乏性感的外表去籠絡更多的醫生,以賣掉更多的假藥,圓他的發財夢。
秋香並沒有識破光頭的詭計,可是隨著她和這些醫生的關係越走越近,她發現有些醫生是在對她做出暗示。
以性換財,在這個利欲熏心的社會並不少見。
秋香是個性格貞烈的女子,對於醫生的暗示,她屢屢逃避、拒絕,引起了光頭的不快。這天晚上,光頭準備了酒菜,想要說服秋香就範。聽到自己深愛的光頭竟然要讓自己出賣身體,秋香與光頭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和我們推斷的一樣,光頭一氣之下掐死了秋香。為了迅速處理掉屍體,光頭把秋香四肢砍下後,放入攪拌機絞碎,然後衝進了下水道。對於秋香的頭顱和軀幹,光頭想了很多種方案,最終決定拋屍到外地。
秋香的頭,被光頭裝在一個手提袋裏從火車窗戶扔了。而軀幹,沒法從窗戶扔出去,目標也太明顯,所以光頭則隨便選擇了一個拋屍的城市,那就是森原。
當偵查員們沿著火車線路找到裝著秋香頭顱的手提袋的時候,我已經返回了省城。
這是一個輕鬆而幸福的春節,也是一個美麗的假期。當然,如果殺死林笑笑的凶手也歸案的話,那一定會更加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