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個人(3 / 3)

張花嬈屍體的位置幾乎都無須用粉筆畫出原始狀況,她頭部周圍的床單和牆壁上布滿了噴濺狀血跡,頭的位置卻是一個空白區。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說,“不過需要結合屍體上的損傷和血跡分布來綜合分析。一會兒看完現場,我要去複檢屍體。”

林濤抬起頭看看天花板,說:“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濺狀血跡。不過看起來這個甩濺狀血跡的位置有些靠後。”

“我去重新看看屍體照片,再重新檢驗一下屍體的損傷。”我說,“你留在這裏做個偵查實驗吧。用錘子沾點水,模擬一下打擊動作,結合現場的噴濺血跡形態,看看凶手打擊死者頭部的時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裏,還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專案組會議上碰頭。”林濤說。

我和大寶驅車重新回到程城市殯儀館,把冰箱中已經凍成冰棍似的屍體拖了出來。

我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上的照片比對眼前的這兩具屍體。而大寶則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膠手套,準備對特征損傷部位進行局部解剖。

“屍體的原始照片就是這樣。”我把筆記本電腦側過來給大寶看,“男死者的麵部是沒有血跡的,說明他被打擊枕部以後,就一直處於一種仰臥姿勢,血跡都往下流了,沒有流到麵部。可是女死者的麵部,甚至頸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沒有血跡的。”

“女死者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她沒有出血,當然也沒有血跡。”大寶說。

我切換到現場照片,說:“現場的床這麼小,除了男死者躺著的位置,就隻剩下女死者躺著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頭部周圍都有噴濺狀血跡,為什麼唯獨女死者的麵部、頸部、胸腹部沒有被血跡噴濺到?”

“呃……因為他們倆正在忙活?”

“你是說,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沒有見到噴濺狀血跡,是因為女死者被東西覆蓋了。”我說。

“對啊,被男死者覆蓋著呢。”

“我開始怎麼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女死者不可能蓋著被子,因為即便蓋著被子,頭麵部也應該有噴濺狀血跡,如果頭麵部也蒙在被子裏,那她頭部周圍床單則不應該有噴濺血跡。”

“那個,這有什麼問題呢?”

我沒說話,放下電腦,戴上手套,切開了男、女死者額頭部位的損傷。

“皮內出血,”我說,“這樣的出血,通常是兩個硬東西中間有軟東西沉澱,硬東西相撞,在軟東西上留下的痕跡。”

大寶點點頭:“而且巧在兩個人的額頭頭皮都有這樣的皮內出血,形態一致。”

“好吧,那我們現在就把現場重建一遍。”我說,“案發當時,付離和張花嬈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離在上,張花嬈在下。凶手撬門入室後,用錘頭從背後多次連續打擊付離的後腦,導致付離當場死亡。這個時候,因為付離的頭部下方有張花嬈的頭部沉澱,兩個頭顱會發生激烈碰撞,形成兩人額頭上的皮內出血。”

我頓了頓,接著說:“付離被打擊後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離的屍體翻到一邊。此時張花嬈因為頭部受撞擊,處於半昏迷狀態,凶手隨即又用錘頭打擊張花嬈頭部,導致她隨即也死亡。”

“嗯,”大寶說,“這樣一來,屍體上所有的損傷都能解釋了,但是好像對案件偵破沒有什麼幫助吧?”

“開始完全沒有想到這麼細,”我說,“既然重建了現場,那麼問題就來了。”

“什麼問題?”

4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滿懷信心地坐在專案組會議室裏。旁邊坐著的,是同樣也滿懷信心的林濤。

“經過我們昨天複勘現場和複檢屍體,基本把凶手在現場的活動過程還原出來了。”我開門見山地說,“通過現場、屍體上的血跡分布和屍體上的一些特征性損傷,我可以斷定,凶手行凶的時候,男女死者正在發生性行為,凶手是從背後突然襲擊的。”

“我讚同。”林濤說,“根據昨天的現場實驗,依據噴濺血跡形態和天花板上的甩濺血跡形態,凶手確實是在女死者躺著的位置前側發動攻擊的。”

專案組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就得出這麼個結論?

我接著說:“好,既然是正在發生性行為的時候被打擊致死,那麼請問,女死者體內的精液是哪裏來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精液不可以失禁嗎?”有偵查員問道。

“有的重度顱腦損傷案例中,確實有滑精的現象,”我說,“但是精液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樣的,提取發現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區別。”

“這個也不應該算是個問題吧。”曹支隊長轉頭對小楊說,“精液不是送去DNA檢驗了嗎?結果怎麼樣?”

小楊支支吾吾半天,說:“DNA結果今天上午才能出來。”

“今天上午?”曹支隊長大發雷霆,“都幾天了,DNA還沒出來?”

小楊說:“最近DNA實驗室接的打拐任務重,本來我們認為這個案子沒有什麼問題,查完因果關係就破案了,所以對精液的檢驗也不是很重視。”

“可以理解,我們開始也都先入為主了。”我為小楊開脫,“之前我們確實都認為此案無須刑事技術的支持,矛盾關係明顯,隻需要深入調查就可以破案的。”

曹支隊長說:“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我說:“我們通過對現場以及現場的衣物進行勘查,發現凶手進入現場後,沒有任何翻動現場的跡象,也就是說凶手並不是為了財。痕跡檢驗通過對撬門的痕跡進行分析後,確認撬門的工具是一把類似瓦工鏟的工具。這樣的工具不是殺人或者盜竊的利器,而應該是隨身攜帶的物品。”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結合屍體的檢驗結果,死者確實是被錘類工具打擊頭部,而我們又在現場發現了一個就地取材的錘子的痕跡物證,這都說明,凶手作案完全是出於臨時起意。”

“我們之前就是這樣分析的,”曹支隊長說,“凶手可能是和張花嬈有約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張花嬈和別人正在發生性關係,一時氣憤,殺了兩人。”

小楊此時突然插嘴說:“DNA室剛剛來了消息,張花嬈的陰道擦拭物檢出一名男性DNA,不是付離的精液。”

專案組裏開始有了一些小的嘈雜。

“果然不是付離的精液。”我說,“這個精液應該是犯罪分子的。”

“這倒是個好消息,我們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紋和DNA,離破案不遠了。”曹支隊長說。

“那我接著說,”我說,“如果凶手是為了泄憤,那麼他進入現場後,對女人施加的打擊力度應該大於男人。而我們檢驗發現,男人的損傷比女人的嚴重得多。這恰恰提示了凶手要致男人於死地,而並不想致女人於死地的一種心態,對女人頭部的打擊可能隻是為了讓女人失去反抗能力。”

曹支隊長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道:“凶手打死男人後,翻過男人的屍體,又對女人的顳部打擊了幾下,然後奸屍。女人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抵抗傷、約束傷或者是泄憤損傷。如果凶手隻是因為醋意大發而去殺人,那麼他勢必會在女人屍體上泄憤,製造一些多餘的瀕死期損傷或死後損傷。這說明這個凶手的主要目的還是性,而不是憤。”

“我補充一點,”林濤插話道,“我們在門閂上發現了一枚血指紋,血經過檢驗是男死者的。這就說明,凶手在殺死付離和張花嬈後,又去大門處摸了一下門閂。顯然不是為了從大門處逃離,因為他的出入口很確定是在後門。那麼,他為什麼要去摸一下門閂呢?這個問題困惑我很久。昨天,我又在窗戶的窗簾一角,發現了一些擦蹭狀血跡,應該是凶手帶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才豁然開朗。”

林濤的這個發現讓我很吃驚,驚得一時合不上嘴巴。

林濤接著說:“我覺得凶手殺完人到奸屍之間,有一個活動過程。活動的內容是檢查大門的門閂是否插好,並且把窗簾拉上了。”

“你是說凶手進入現場的時候,窗簾是沒有拉閉的?”我問。

“是的,從擦蹭狀血跡的方向看,那個動作應該是拉窗簾的動作。”林濤自信地說。

“你的這個發現太關鍵了!完全印證了我的想法。”我興奮地說,“剛才我們說到,凶手侵入室內作案的主要目的是性,而不是情、仇、債,那麼,是什麼刺激到凶手,讓他下殺手的呢?肯定也是和性有關。”

我低頭整理了一下思路,說:“我大膽地推測一下,很可能是付離和張花嬈在發生性關係的時候,被凶手看到了。凶手一時興起,就用隨身攜帶的瓦工鏟弄開了後門。因為大門是鐵門,而且是閉合狀態的,所以凶手隻有選擇從後門進入。進門後,凶手沒有過多的動作,殺完人,檢查門窗狀況,奸屍,然後走人。”

大寶點頭道:“嗯,我完全同意。凶手之所以會不放心,去檢查門閂,又在深更半夜不顧屋內溫度高,拉閉窗簾,就是因為他害怕有別人和他一樣,看見刺激的場景,就想幹一些刺激的事情。”

“是的,”我說,“這就說明了凶手的防衛戒備心理,這種心理是從他自己的犯罪手法裏總結出來的。簡單地說,他怕別人效仿他。”

“分析得很在理。”曹支隊長說,“那麼,我們之前的偵查方向就完全錯了,對於下一步工作的開展你們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點點頭,說:“剛才說了,這個人隨身攜帶瓦工鏟,那麼他很有可能就是一名瓦匠,而且必須是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工作的人。因為案發當晚十點鍾左右,他必須有條件經過這個偏僻的現場,而且一定是偶然經過。”

“瓦匠,現場附近?”偵查員皺著眉頭說,“在現場附近工作的瓦匠是有幾個人,因為這一帶的房子還有一些人在請瓦匠幫忙裝修。”

“對,就從這些人入手,因為晚上十點通常是加班結束的時間。”我說。

“我還要補充一點,”林濤說,“現場北側有一扇窗戶,之前我們也分析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窗戶這裏窺視到了屋內的春光,然後繞到後門作案。這扇窗戶的下方是一個花壇,昨天我們發現窗簾上的血跡以後,就對花壇仔細進行了勘查。”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林濤。

林濤看了我一眼,接著說:“花壇裏有一些雜亂的足跡,但是有一處足跡踩踏了幾根小草。根據小草倒伏的狀態,我們判斷這一處足跡是最新鮮的足跡。也就是說,這一處足跡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足跡。”

“有比對價值嗎?”其實我這個問題意義不大,因為凶手的指紋和DNA我們都掌握了。

“沒有比對價值,”林濤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因為這處足跡隻有一個足尖部分。”

我知道林濤看我的這一眼,是告訴我,這個足尖痕跡是有深意的。我想了想,豁然開朗,說:“你是說,凶手是踮著腳的。”

“是的,據我們測量,窗口離地麵的高度是一米五五,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口才可以勉強看到窗內的情況。”林濤說,“凶手極力踮起雙腳往窗內窺探,說明他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六左右。另外,根據我們現場實驗,發現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在現場床前揮動鐵錘,才可以在天花板的特定位置留下甩濺狀血跡。”

“身高一米六左右,男性,瓦工。”我總結道,“另外,付離枕部的損傷非常嚴重,顱骨大麵積凹陷性骨折,腦組織崩出、四濺,這說明一個問題,這個人的力量非常大,應該是個很健壯的男人。”

“可以了,”主辦偵查員笑眯眯地說道,“有了這些指標,也就能鎖定犯罪嫌疑人了。依我看,符合這樣條件的人,在現場附近不會超過五個。”

“而且有指紋,”曹支隊長說,“五分鍾就可以比對完畢。如果你們這次分析得沒有錯,下午就能破案了!”

我終於睡了一個甜美的午覺,沒有做任何夢。

是林濤把我從深度睡眠中推醒的。

“案子破了,”他眉開眼笑地看著我,“喂,堂兄,去旁聽審訊不?”

我們到達審訊監控室的時候,眼前那個其貌不揚的矮壯男人正在低頭吸煙。

藝術源於生活,和電視上一樣,一旦犯罪嫌疑人用頹廢的聲音說道:“能給根煙抽嗎?”通常他就要交代罪行了。

“我……我就是,一……一時衝動。”這個矮壯男人抽完煙,果然結結巴巴地說了起來,“我……我討不到……到老婆。我也……也想……”

“不要說理由,直接交代那天晚上你做了些什麼。”

“我……我那天……那天晚上去給……給一家鋪地……地磚。”

我是個急性子,實在受不了這麼磨嘰的詢問。於是點了根煙,走到隔壁偵查員辦公室裏打開電腦開始玩空當接龍。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林濤在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堂兄,別玩兒啦。咱們的分析完全對上了。”

“哦,怎麼交代的?”

“那天晚上,他下工以後經過現場,”林濤娓娓道來,“結果被一陣女人的浪叫聲吸引了,他循著聲音一直找到了這間亮著燈又沒有拉窗簾的房子,然後躲在窗口下,踮著腳看屋內。那可真是春光乍泄、一覽無餘啊。還巧了,他曾經在現場隔壁幹過活,了解現場的房屋結構。於是他一時衝動,撬開了後門,進門就殺人,然後奸屍。”

“其實挺簡單的一個案子,”我說,“我們開始就是先入為主了,不然不會繞這麼多彎路。”

“是啊,”林濤點頭,“先入為主害死人。”

“不行,我們現在往回趕吧?”我笑著說,“明天就是鈴鐺的生日了。另外,你準備送給你鈴鐺姐什麼禮物啊?”

“到家都十點多了。”林濤說,“到哪兒去買禮物?不然我把你送她吧。”

“靠,”我做出一副鄙視狀,“我又不是你的。”

鈴鐺的生日宴會開得很成功,案件破獲,心裏沒有了負擔,大家都喝得很盡興。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說:“對了,有件事兒忘記告訴你了。”

鈴鐺樂滋滋地扭過頭來:“嗯,啥事兒?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是件好事兒,”我微笑著說,“你妹妹笑笑的案件,終於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