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中屍箱(2 / 3)

專案組依舊是煙霧繚繞。

遇上這麼一樁案子,每個人的臉上難免是愁雲密布,因為實在不知道要從何下手。屍體,不知道在哪兒;現場,不知道在哪兒;因為報案晚了,連死者的手機都無法定位。

這個專案組由省廳的刑警齊支隊長親自掛帥,法醫工作則由我來組織,這也是師父交給我的又一個考驗。我和專案組的大多數人一樣抽著煙,腦海裏仍是一片迷霧。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我又抽出一根煙,一邊點上火,一邊問,“既然現場有馬桶,那說明是一個室內的空間,趙雨墨是怎麼進入這個空間的呢?”

“可能性很多,”齊支隊長攤開手指,一個一個細數,“熟人誘騙、劫持、下藥、死後移動到室內、死者走錯門……太多可能了。目前我們正在從兩方麵開展工作,一是尋找屍體和可能見過趙雨墨的人,二是從趙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點點頭,依據現有的線索,如果不查熟人,還能查什麼呢?作為一名法醫,在一個沒有找到屍體的專案組裏,除了沒話找話,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焦慮地等待著屍體的出現。

或許是我的祈禱感動了上天,中午時分,專案組接到報告,屍體可能找到了!

整個專案組最激動的是我,因為我已經閑了一上午了。當技術人員拎著勘查箱下樓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勘查車裏等著了。

屍體其實離我們不到兩公裏。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電業大學。現在正是快要開學的時候,校園裏到處都是拖著箱包來學校報到的學生。校園一角的小樹林裏,靜靜臥著一隻皮箱,但拎著皮箱的人那麼多,根本就沒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中午時分,一個女生經過小樹林時,意識到整個上午都沒有人來拖過這個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來了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一邊笑話著這個多疑的姑娘,一邊上前拉開皮箱的拉鏈,拉鏈很緊,他用力一扯,也隻拉開了一點點,但這一拉扯,兩個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那個皮箱被拉開的縫隙裏,散出了一頭長發……

一向安靜的小樹林裏,此時此刻擠滿了圍觀的學生。發生這種事,學校裏肯定會謠言四起,難免被傳成一個恐怖的怪談。隻有盡快破案,才能平息這種四處彌漫的恐懼感。

我看到痕跡檢驗部門已經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證了,也不急著靠近現場,自己背著手,帶著一個偵查員徑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廳的,負責本案的調查工作。”我最喜歡掏出警官證亮明身份的這個瞬間了,隻見保安頓時肅然起敬,“我現在需要查看你們學校的監控錄像。”

能夠裝得下一個人的皮箱,絕對是一隻顯眼的大皮箱,所以拎著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會選擇人少的時候來拋屍。我坐在保安室裏,用八倍的速度同時播放著學校三個門口昨晚的視頻。

我盯著屏幕看了一個小時,發現昨天晚上進出校門的人還真不少。因為是新生報到,所以甚至從深夜到淩晨都有很多人和車進入學校,也有拎著皮箱的,但是絕對沒有拎著大皮箱的。

我撓撓頭,難道凶手真的有那麼大膽子敢白天進學校?不,不會的,說不準他是開車進來的。

“你們學校能讓外麵的車隨便進出?”我指著夜間的監控視頻問。

在我身後站了很久的保安頓時一臉戒備:“不是。但是這兩天是新生報到,人多車多行李多,我們也是給新生行個方便,所以我們就不管了。”

看來最可疑的就是這些進出學校的車輛了。可惜是晚間,學校的攝像頭又很劣質,被車燈一照,什麼都看不見,隻知道那是輛車。從監控錄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沒了。

我讓隨行的偵查員拷貝下監控錄像帶回去繼續觀察,抱著僥幸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發現。我抬腕看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向現場走去。

這個案子,還是要從屍體入手。

箱子已經被打開,一個披著長發的女孩蜷縮在裏麵。

作為一個法醫,看慣了人間生死,看慣了社會陰暗,但是看到這一具屍體,我的心裏還是為之一震。

普通人看屍體,隻會注意到屍體的全貌,法醫看屍體,最先看到的是屍體的損傷。和師父的判斷一樣,女孩的頸部有一條深深的索溝。但是並不像電視裏看到的那樣,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頭伸出,死狀恐怖,這個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裏睡著了一樣,安靜而柔弱。她的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下巴貼著膝蓋,穿著和網絡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雖然人死後的麵容和生前會有一些差別,但是學過人像鑒別學的我一眼就看出了這就是趙雨墨。

此時的屍體屍僵已經緩解,在市局王法醫的幫助下,我們把屍體從皮箱裏抬了出來,平放在已經鋪好的塑料布上。抬動屍體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從屍體上嘩啦啦地掉了下來。我探頭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不知什麼時候,大寶和林濤也已經到了現場,大寶戴上手套,從箱子裏撿起一粒,一邊端詳一邊說,“這是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這個天氣,不至於……”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傻呀,這明顯是米。”

“米?”大寶驚詫地反問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個箱子原來是用來裝米的,所以箱子裏還有一些剩餘的米……”

“你見過誰用行李箱裝米的?”大寶拿著那粒米湊近了觀察。

“沒。”我搖了搖頭,“但除了這種解釋,還能有什麼解釋呢?”

“這事好像有點兒耳熟,”林濤也加入我們的討論,“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殯儀之間有什麼關係。”

林濤一來,警戒線外的女生們就開始看著他竊竊私語,眼神裏都是滿滿的花癡樣,真是讓人忍不住羨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麼傳說,你得給我們搞清楚。”我對林濤說,林濤點點頭。

我簡單地查看了下屍體,說:“這裏有風,別損失了什麼物證,把屍體拉去殯儀館吧。你們剛才有什麼發現嗎?”

林濤搖搖頭,有些無奈:“這裏的地麵條件差,皮箱質地粗糙,很難獲取物證。”

“那隻有從皮箱的來源查起了。”齊支隊長說。

伴隨著支隊長的命令,我們坐上了趕往解剖室的車,離開了校園。

解剖室內,趙雨墨背著雙手,躺在台子上。

“衣著整齊,而且幹淨。”我和大寶將趙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了下來,攤開在一張展開的塑料布上。我問大寶:“這說明什麼問題?”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現場應該是室內。”大寶說完頓了頓,接著說,“她失蹤的時間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這兩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壓在地麵上,衣服就會被弄髒了。”

我笑著說:“看來我在專案組浪費時間的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課啊。其實我一直就認為她是在室內被殺的,不然從室外再運回室內太麻煩,凶手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趙雨墨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現場看屍斑,比在照片裏清晰得多了。師父此前的分析沒錯,凶手在趙雨墨死亡四五個小時後,把屍體放置到馬桶邊,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她,直到四十八個小時後,屍斑穩定,不會重塑,才將她裝進了箱子。

“嗯,趙總收到照片的時候是二十二日淩晨三點左右,按照這個推斷,趙雨墨應該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點到十一點死亡的。二十三日的晚上,凶手才將趙雨墨裝進了皮箱。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現在了校園裏。”大寶一邊聽我分析,一邊算著時間,“這時間安排還真是緊湊啊!”

趙雨墨的頸部有一條在頸後交叉的索溝,切開頸部皮膚,發現索溝下方的皮下組織和肌肉內都有片狀出血,這是生活反應。加上甲狀軟骨骨折,基本可以斷定她死於勒頸。

下麵的工作是殘忍的,我們要將這個美麗的女孩一層層地剖開。

我們通過檢查內髒瘀血、顳骨岩部出血等征象,確認了她死於機械性窒息,還在她的腰部發現了一處出血,這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因為她背部受壓,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蓋頂住了她的腰部。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再發現什麼新的線索,凶手的動作太幹淨了。

檢驗完趙雨墨的會陰部,我的腦海裏不知為什麼突然浮現出“雲泰案”中幾名死者的樣子。不過趙雨墨沒有被性侵,這應該和“雲泰案”沒有什麼關係。

接下去就是開始按照慣例縫合屍體。當我們縫到肚臍以上時,燈光一閃,我仿佛看見了點兒什麼,趕緊說道:“大寶,看,這兒有異常!”

3

趙雨墨的右側胸腹部隱約可見一道紅色的印記,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這道印記非常不明顯,幾乎難以辨認。我找來酒精棉球,耐心地反複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顯的生前印記顯現出來,這道紅色的印記逐漸清晰,大約有三十厘米長,準確地說,這不是一道印記,而是一個“十”字形的印痕,隻是橫著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這是條壓痕。”大寶說,“顏色不清晰,應該是瀕死期形成的。”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想到這裏有一條壓痕。”我說,“我們推斷了死者是在室內死亡的,又是俯臥位背部受壓,隻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麵,地板的痕跡就應該會印在她的胸腹部。隻不過沒想到有這麼明顯。”

縫合完屍體,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檢查趙雨墨的衣服。

直覺和運氣讓我發現了趙雨墨牛仔裙的異常。

牛仔裙的右後側有一個暗口袋,不注意還真看不出來。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於是我用手指撐開了口袋的邊緣,用強光燈一照,竟然發現裏麵有一些黑色的痕跡。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內襯翻了出來。

“堂兄威武!”大寶驚訝地叫道,“這是三個指頭的指紋啊!不過,這不一定和本案有關吧?”

“誰會來摸她這個明顯不會裝東西的口袋?”我說。

“那也不一定,這個指紋是黑色的,應該是沾了油墨之類的東西,說明這個人的手很髒。”大寶說,“這種身份的女孩怎麼可能被這麼髒的人摸口袋?隻可能是小偷嘛。”

我點點頭,大寶的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麼樣,先送去林濤那裏讓他固定備存下證據吧,說不準以後能用得上呢?”

回到專案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偵查依舊處於僵局。我介紹了屍檢情況,除了斷定趙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內被殺、死於窒息以外,沒法再提供更多的線索。大家接著討論案件的性質,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綁架案件,那麼凶手完全可以拍一張趙雨墨活著的照片,或者拍段視頻,那比殺死她以後再拍照風險小了很多,”齊支隊長說,“所以我覺得凶手的主要目的還是殺人,綁架很有可能是一種偽裝,當然,順手拿到幾十萬也不是壞事。”

“我倒是覺得綁匪的目的還是錢,可能他沒有什麼經驗,沒有能力控製住趙雨墨,臨時起意殺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趙雨墨扶起來坐著拍照,就是為了偽裝她還活著。”我頓了頓,“我發現有人翻動趙雨墨的裙子口袋,當然現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關,但是如果有關,那麼就是侵財。”

“至少可以確定是熟人作案吧?”齊支隊長說,“這麼果斷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況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話,趙雨墨怎麼會去別人家裏?”

“如果犯罪分子是為了錢綁架,那麼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說,“之前你不是也推測過可能會是誘騙嗎?”

齊支隊長搖了搖頭,說:“這趙雨墨都二十二歲了,又是大晚上的,沒那麼容易被騙吧?”

“現在的女孩,膽大,還真說不準。”我說。

“如果不認識,犯罪分子怎麼會知道她家有錢呢?”

這個問題確實問得我有些猶豫,我說:“我猜,可能是從穿著打扮看出來的。趙雨墨的上衣是香奈兒的,裙子是迪奧的。可能她身上還有些金銀首飾,隻不過被綁匪拿走了。”

“你還懂這些。”大寶嬉笑道。

“鈴鐺比較喜歡對著這些品牌流口水。”我無奈地說。

“那也得是識貨的綁匪吧。而且,穿得好的,可能是有錢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和小三啊。”齊支隊長說,“如果是二奶小三什麼的,還真不一定能綁出什麼錢來。”

眼看話題就要跑偏,主辦偵查員回來了。

“經過調查,趙雨墨的男朋友黃鍾音有重大作案嫌疑。”偵查員說,“有人看見當天下午五點多,趙雨墨在黃鍾音家樓下和他拉扯、吵架。”

“我就覺得是他!”齊支隊長說,“首先,我認為是熟人,綁架隻是個偽裝;其次,把那麼大個箱子運進學校,又要避開監控,隻有開車進去了,對了,黃鍾音有車嗎?”

“有。”偵查員說,“他是中達公司的白領。”

“傳喚他。”齊支隊長說,“一方麵布置外圍調查,一方麵辦手續,搜查他家。”

大家應聲開始收拾桌上的本子。我耷拉著頭,看來是我推斷錯了。

黃鍾音的家在十三層,我們去的當天,電梯還正巧壞了。我和大寶對看一眼,隻能進了樓梯間。等到了黃鍾音家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全都累得喘不上氣了。

進了門,我四下看了一眼,扶著牆,喘了兩口氣,說:“奶奶的,白爬了,又得下去。”

“下去?”大寶也還在喘著,“堂兄你抽風了啊?什麼意思?怎麼就白爬了?”

“你才抽風呢,”我說,“我們屍檢的時候說什麼來著?死者胸腹部有‘十’字形印記,所以現場應該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磚。”

黃鍾音的家裏確實沒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磚,客廳臥室都是木地板,交縫處是“H”形,就連衛生間廚房的地板磚都是菱形的。

“可是他家的衛生間地板真的是白色的,和照片上的一致啊。”大寶急了,“那個,說不定不是摁在地上呢?也可能是在某個有十字交叉的地方,比如,比如……”

我看大寶滿屋找十字交叉形的平麵,趕緊拉住他,走到衛生間,指著馬桶說:“你看,關鍵是馬桶不一樣啊。”

照片中的馬桶蓋是塑膠製作的,沒有光澤。而現場的馬桶蓋是用鋥亮的塑料製作的,顯然是有很大的區別。

大寶低頭看看照片,又抬頭看看馬桶,歎了一口氣,說:“堂兄,服了你了,連馬桶都有研究。”

“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至少現場不是這裏,收隊吧。”我正式宣布。

我們垂頭喪氣地回到專案組,發現專案組的偵查員同樣也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小區監控顯示,黃鍾音當天確實一個人在家。”偵查員說,“他的嫌疑排除了。據他說,當天下午他和趙雨墨因為一些瑣事發生了爭吵,他開始想拉住趙雨墨的,但是趙雨墨脾氣上來,硬是走了。這個黃鍾音也是個膿包,自己躲家裏哭了一夜。”

“那這個趙雨墨,性格怎麼樣?”我問。

“黃鍾音說她就是典型的富家千金的性子,很高傲,喜歡欺負人,也喜歡炫耀。”偵查員說,“我們看了監控,也證實趙雨墨當天離開黃鍾音的時候穿的就是現在這身衣服。”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案件仍然沒有任何頭緒,我的情緒也跌到了穀底。我沒有心情回家休息,就打算去自己的辦公室裏加班,整理整理今年沒有破的命案,為即將到來的一年一度的命案督導工作做準備。

經過林濤辦公室的時候,發現燈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