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四周都是冰塊,自己全身赤裸著被包裹在冰雪的中央。白色的冰緩緩滲透入她的皮膚,直到她的心髒被凝固成冰塊。透過白色的冰層,她又看到一團火在身邊燃燒起來,在烈焰的炙烤下,冰塊開始融化為水,又從水蒸發為氣體。當裹著她的最後一層冰融化的瞬間,她的肉體也像打碎的冰一樣,變成了無數的碎塊。然後,與冰水一同被融化蒸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

她聽到了自己的尖叫聲。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冰和火——全都消失了,隻剩下白色的天花板。

又是一個夢,池翠艱難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發現自己的高燒已經退掉。或許是因為剛才做了一個惡夢,使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汗液排出了體內的寒氣,高燒自然也就退了。

窗外,已經是黃昏時分。

池翠從床上坐起來,看到身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被子。她立刻就想起來,那是蘇醒臨走前給她蓋上的,蘇醒還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感到心中小鹿慌亂地跳了起來,臉頰難得的紅了,自從小彌出生以後,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如此親近地接觸過她。

她立刻掀起被子,忽然發現在被子底下還躺著一本書。池翠輕輕地拿起那本書,看到了書的名字——《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她的眼前瞬間掠過了那雙瞳孔,趕緊緊緊地閉起了眼睛,把這本書摟在懷中,深呼吸了幾口。

當她的情緒平穩下來以後,立刻又產生了疑問:這本書怎麼會躺在床上?池翠記得自己一直都把它藏在床頭櫃裏的。

難道是蘇醒拿出來的?

想到這裏,池翠的心裏又是一抖。她小心地翻開了書頁,發現原本夾在書裏麵的那塊手帕不見了。她仔細地找了找,在枕頭邊發現了那塊手帕。

她捧起了這塊繡著笛子的手帕,輕輕地放到了自己的麵前,她閉上眼睛嗅著手帕,深呼吸了一口。仿佛感到在這塊手帕的絲綢纖維裏,還殘留著肖泉身上的氣味。

池翠長出了一口氣,又重新把手帕放回到書頁中。就在翻開的那一頁裏,她讀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有時候我有這麼個印象:我們有個房間,這房間有兩個互相對著的門,我們每人攥著一扇門的把手,隻要一個人的睫毛動一下,另一個就站到這個人的門後了;隻要第一個人說一句話,第二個就帶上了身後的門,並且再也看不見了。當然他也許會重新打開這扇門,因為這是一個也許離開不了的房間。隻要第一個人不完全像第二個一樣,他就會很安靜,他表麵上仿佛根本不朝第二個人看一眼。他會慢慢地整理房間,好像這房間和其它任何房間一樣似的。盡管這樣,他總要在他那門旁重複同樣的動作,有時兩個人甚至同時跑到門外,於是這美麗的房間便空無一人了。”

還沒讀完,眼眶就已經濕潤了,池翠不敢再讀下去,生怕自己被這痛苦所淹沒。盡管六七年來,她已經把這本書讀過無數遍,每個寂寞孤獨的夜晚,她都會翻開這本書反複地讀著卡夫卡的文字。然而,她的心卻永遠像小女孩那樣脆弱。她立刻把書本合了起來,把手帕也留在了裏麵。

現在,她要去看看兒子。

池翠走出了房間,感覺自己的腳下輕了許多,有一種發燒後渾身輕飄飄的感覺。她悄無聲息地走進小彌的房間,在兒子的身邊坐下,用一種奇怪的目光,靜靜地看著這可憐的男孩。

小彌的呼吸很均勻,現在顯得非常安詳,那張漂亮的臉蛋給人一種小天使的感覺。然而,許多年來池翠卻一直覺得——天使,往往與魔鬼同在。

“他或者是個天使,或者是個魔鬼,或者——是天使與魔鬼的同體。”

池翠在心裏默念著這句話。或許那可怕的魔鬼,就隱藏在兒子的眼睛裏麵?他終究是幽靈的兒子,而池翠作為母親,隻不過為他提供了一具肉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