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行李都帶齊了,撤!”馮予諾側身就要走,我和兩個小丫頭抱得更緊,瘋得更厲害,一酒屋的人都羨慕地看著這家子嬉鬧融融。
“和三。”
突然聽見身後一個女人喊我,我一扭頭,幸福的笑容還漾在臉龐,卻在見到對方的一瞬,愣住了。
“三兒,我們在外麵等你。”
我點點頭。馮予諾有禮貌地向對方微微一頷首然後抱著兩個孩子先出去了。
她也一直看著他們出去。
她,減元的媽媽。我很意外在這裏碰見她。
她顯然也意識到我的意外,笑了笑,依然那樣高貴淡雅,“我父親在這裏療養,他很喜歡這家的燒酒。”果然,我看見外麵停著輛轎車,外麵站著位狀似警衛員的男人。
“阿姨,您好。”我微笑,如前兩次和她碰麵一樣,不卑不亢。
她也微笑點點頭,“那是你的孩子?很可愛,多大了?”
“快兩歲了,挺調皮。”談到孩子任何一位母親的心都會柔軟。我相信自己這時一定笑得很溫暖。
“你現在還在讀書?”
“嗯,在烏克蘭讀碩士。”
她又點點頭。
說實話,這樣的寒暄實在無意義,我和她並不熟悉。不過,因為她沉穩高貴,我又沒心沒肺——我確實沒心沒肺,我當然清楚這是結衣和渺渺的親奶奶。可我當真就是波瀾不驚,她和我就是陌生人。不過人家主動和你打了招呼,你應該有禮貌地去回應人家。僅此而已。
所以,即使尷尬,但並不顯形。
“我們現在下山,需要載你們一程嗎?”
我和馮予諾這次是特意馱著兩小丫頭徒步上的山,因為想好好看紅葉。當真是進山愈深,撲麵而來的紅葉會越來越擁擠地漫過眼睛,剛剛開始還是兩三棵地掙紮在白樺林蒼白的軀幹間,驚鴻一瞥裏來個淒豔的亮相。到後來,大麵積的深深淺淺的紅開始在每一個觸目可及的山頭上肆無忌憚地燃燒,燒得心也跟著狂野起來。連我的結衣和渺渺都張著小嘴巴看得眼睛不眨了。所以,我們沒開車上來。
“謝謝您,不用了,兩個小丫頭一邊下山一邊還有的玩兒。”
她點點頭,我看見她又看向窗外正纏著馮予諾瘋玩的兩個小丫頭。
後來我們有禮貌地道別了。
回程時,我環著馮予諾的手臂突然笑了,“馮予諾,你知道她是誰嗎?”
馮予諾看了我一眼,也笑了,不過卻說,“和三,算你還小有良心。”
我笑得更溫暖,把他環得更緊。
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這樣講我是誇獎我呢。是啊,我現在真的能毫無芥蒂、毫無保留地和他談起過去,我能輕鬆地問他,“你知道她是誰嗎”……
似水流年,也許流走的過去、印刻的年輪,終究隻會成為自己成長中的一筆,好好經營現在和未來吧。
流枷這段兒很溫和。小變態好像在修身養性,他幾天前還被他父親接去北京在恭王府看了場昆曲,回來就問我,“中國人說的‘狐狸精’是不是個壞詞兒?”
我一愣,饒有興味地說:“誰說的,傳說中一個優秀的狐狸精需要千年修煉。首先要學外語,先學會四海九州的鳥語,接著學說人話,大約需要五百年。然後要學美容,為自己修煉出一個美女的形狀,這期間還要修德——多不容易。”我頭都不抬,一頓胡侃。
“那這麼說,你就是個狐狸精。”流枷的不善馬上流露出來了。
我也不在意,精致一笑,“你這麼說我,我也榮幸。你知道,美女的天敵是時間,時間能讓任何美女變成老嫗,可狐狸精……”我還歪頭像是回味了一番,“古董級的罵詞真是具有頑強的生命力,一直延續到今天,讓人覺得真有一股靈氣附在上麵,讓它永遠不老。”說完,我自己都覺著自己的辯證思維非同凡響,又望向他,甜甜一笑,“你也是狐狸精。”
流枷不齒地“哼”了一聲,走了。
這幾天放學一回家,流枷都很乖地待在自己房間裏作畫。兩年多前就是我生孩子那天他曾經一把火把自己所有的畫都燒了,現在重拾畫筆,才真讓我看到這孩子驚人的天分,以及驚人的前衛:活色絕對生香。
他這麼小的年紀,性感態度卻極為索引派,能通過一些隱諱、抽象、撲朔但不迷離的象征物體來表示自己暗示的格調。
他在圖紙上利用光與影的曖昧描繪了一張女人的紅唇,紅唇中卡著一隻男人骨節分明的中指——我看了臉都要紅。人家的誘惑玩得多高級,三點皆無表現,卻充滿著赤裸裸的性意味。我記得我當時是睜大了雙眼看我身邊的美麗少年,他像瓷玉一樣祥和平靜,優雅開口,十足法國範兒:“你其實一直瞧不起我是不是?”
我能點頭嗎?也不能搖頭,因為,我確實一度認為這就是個被奢侈驕縱出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