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了口氣。算了,見麵談就見麵談吧,當麵說清楚也好,我確實無心再在慶功宴上費神。
“我在南京路的‘南三碟屋’。”我掛斷電話後,繼續幫東海整理碟屋。
當門口停下一輛黑色跑車時,東海奇怪地看向我,我微笑著拿起包斜背上,“是我們學校一次活動的主辦商,和我談演出的事兒。東海,南子回來後跟他說一聲,我晚上再過來,我那兒還有幾張新碟,晚上一起給他帶過來。”
“嗯。”東海笑著點點頭。
我出去的時候,湧進來幾個小女生,“唉,老板不在啊?”她們露出掩不住的失望。這碟店的生意怎能不好,就光憑南子那張臉……嗬嗬。我樂嗬嗬地坐進了車。
“你心情很不錯。”駕駛位上的馮予諾側頭望著我,眼裏嘴角都是笑意。
“是不錯。”我心不在焉地答著,眼睛卻望著外麵的碟屋,不斷有湧進去的學生,心裏那個舒服呀。
他帶我來到了一處名叫“浮士德”的西餐廳。這是一個複合式餐廳,是餐廳,同時也是酒吧,裏麵基調以白、黑為主,簡約樸素也不失華貴。
我隻要了杯清水,胃口不好是真不想吃什麼。他也沒有勉強。
“我確實是為慶功宴的事情。”我喝了口水望著他,他很坦白,“後天就要舉行宴會了,你和你同學的那個表演不能參加,很遺憾。可是,我私人想請你幫一個忙,是這樣。”他微笑起來,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下眼,“我是財團的領導者,為自己的下屬慶功,他們希望我能……我也能為他們表演一個節目。”他又看向我,有些無奈,“我也學過幾年鋼琴,可是許久不碰也生疏了,我想請你臨場帶一帶我。”
恍然,我也微笑起來,原來他是邀請我和他一起演奏。摸了摸鼻子,我歪頭瞄著他,故意皺著眉頭問,“那這種性質的,我有報酬嗎?”
“當然有,我個人會……”他連忙說。
瞧我多可惡,非要露出個貪財的小人樣給人看。我忙笑起來搖搖頭,直朝他擺手,“說著玩的,幫忙就是幫忙,隻要你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想著點毛毛就行了,毛毛真的很愛鋼琴。”
“你呢?”
“我屬於瓜達尼尼。”我比了個拉小提琴的樣子,“以後有這方麵的機會可以來找我。”我眯著眼笑得很明媚,這是個手裏握有最豪華唱片製作班底的幕後老板咧,打通路子總沒壞處。
他笑著點點頭,“那我們明天還是後天,宴會之前找個時間先磨合磨合。”
我拿起水杯剛準備點頭,突然一個人硬生生朝我衝過來——
“三子,三子,真是你!”我確實驚住了,那人本是想朝我撲過來,幸虧我反應快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那人倒在我腳邊,還拉著我的褲腿。我隻聞一股濃重的酒氣竄上來,不免又有些作嘔,連忙捂住嘴艱難地壓了下去。
現場已經亂成一團,我對麵的馮予諾已經起身到我身邊扶住我的胳膊,我腳下匍匐著的人也被幾個男人蹲下扶住。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他喝醉了……”
“容清,你醒醒,醒醒,你喝太多了。”
幾個男人要扶起他,可那人卻突然掀開所有人,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勁兒,一下子爬起身跪在地上抱住了我的雙腿,我驚嚇得根本沒反應過來。他仰著臉迷迷糊糊的,像在盼望,像在乞求,“三子,給我跳支舞吧,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根本不認識他!這樣的情狀著實把我嚇得不輕。他的酒氣又一陣一陣向我撲來,我隻能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嘴,眉頭皺得死緊。
“你真嚇著她了,放開!”扶著我的馮予諾冷著臉去拽開他的手。
誰知那個男人狠狠打開他的手,向後踉蹌了下,又跪在地上癡癡地望著我,“三子,我也有錢,我也很有錢!你看,你想要什麼我全給你,全給你!隻求你給我一支舞,一支舞……”像是著了魔一般,他從身上掏出錢包,抓著一疊現金、各種卡往我跟前晃。
再也受不了,我捂著嘴跑出了餐廳。
“和三!”
“三子,三子……”
身後的馮予諾以及那個男人撲倒在地的叫喚,我全不想聽。
一出門,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難受地吐出了一些酸水。
“你還好吧?”我感覺一雙手扶住我輕輕地拍上了我的背。我伸手用手背擦了擦嘴,朝他搖搖頭,撐著露出一抹微笑,“沒事兒。”
這時,跑出來一個男人。“你沒事兒吧?”他擔心又愧疚地望著我,“真不好意思,容清他剛才多喝了點兒,嚇著你了吧。我們在‘紅嬈’看過你跳舞……”
原來都是那支舞鬧的啊!我無奈搖搖頭,“算了,隻是沒想到紅酒也可以讓人醉得那麼厲害。”
那男人還說了些什麼,一來我反胃得難受,再來他身上也有些酒氣我聞不得,竟然什麼都沒聽進去。
直到坐上車,我隻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非常無力。
係辦公室裏,我手背在身後乖乖地站在那裏。
“三子。”塗主任望著我,最後又似無奈地搖搖頭,“你坐吧,臉色怎麼這麼差,病了?”
我點點頭,“最近胃有點不舒服。”沒敢坐,還是老實地站著。
她也點點頭,“就算病了……三子,你知道剛才的小考你表現得很糟糕嗎?”
垂下眼,我輕輕地點點頭。確實糟糕。每季度,學校各係都會有個展示性小考,也就是在小禮堂公開測試,其他專業的同學老師都可以來觀摩,有時甚至還會有些兄弟學校或專業人士來指導。我們稱這種小考為“開堂小考”。
剛才小考我抽取的考查曲目是川井鬱子的Margarita Concerto,這是一支具有法國式明快、熱情和詼諧幽默的曲子。我表現得非常不好,不是技巧,是感覺。這幾天我軟綿無力得厲害,怎麼演奏得好如此奔放的曲子?
其實,我也很沮喪。“開堂小考”我從來沒有如此糟糕的表現,也難怪考試都還沒有全部結束,係主任塗老師就把我叫進了辦公室。她教了我小提琴專業課三年,看我這樣的表現自然憂心。
“三子,你知道我們這些老師有多看中你,你底子紮實,又刻苦,是個很好的苗苗。可是最近……是的,我們確實鼓勵同學們把握各種演出機會,我也知道你的鋼琴基礎不錯,可是,三子,你真要好好想清楚,我們雖然不要求你一定要成名成家,但,你的專業是小提琴,你從小到大練了那麼長時間的小提琴,又有天分,為什麼不能咬咬牙為自己在這條路上闖出點名堂呢?你這麼大的孩子了,外界的誘惑太多了,我們學音樂的,這種誘惑碰到的更多,想靜下心來確實不容易。不過,三子,你是個學琴的料,也許你走商業路線也能成功,可是,我們覺得,可惜了啊……”
語重心長呀,讓我聽著怎能不難過?我愛小提琴,我愛我的這些師長,可我的表現……伸手用手背默默擦掉不斷掉下來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