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來了(1)(1 / 2)

傍晚。夕陽歪歪扭扭的,有情緒。熱氣似乎是從天上沉壓壓地擠過來的,公路又便秘了,前麵的車隊如萬裏長城,綿綿無絕期。長城的盡頭,警燈閃爍,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千層餅。樓頂上,一個白衣女孩搖搖欲墜。大部分自殺的人,都是因為自己活得不夠漂亮。因為活得不夠漂亮,所以死亡時總要為自己掙回點麵子。倘若上吊,必然會選在午夜穿上紅衣;割腕呢?勢必會鋪上雪白的床單;跳樓的一般喜歡穿白色飄逸的連衣裙或者校服,好像不這麼穿,就不足以證明自己死得清白似的。這樣的招式多數是從港台電影裏學來的--那些追求唯美畫麵的導演,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這下可難了,天台的門被鎖了,怎麼打也打不開。”“下麵臨街建築多、樹也多,墊子也不好鋪……”警察們愁眉苦臉,全然沒注意到一個女孩已經溜進警戒線內。那女孩短發,穿著短褲、短吊帶,背著小背包。她抬起頭,眼睛清澈透亮,卻令人看不透,就像湛藍的天空。她從背包裏摸出一盒鮮紅的酸奶,吸管“噗”地紮入乳白色的酸奶盒中,帶著惡狠狠的快意。暗紅色的酸奶順著吸管湧入女孩的嘴中,她愜意地抬起頭,仿若西遊記裏正在享受“三口”盛宴的白骨精。

短發短褲短吊帶女孩吸得津津有味,也看得津津有味。難得一見的自殺好戲,任誰都會覺得津津有味。起碼,不乏味。很快,一小盒紅酸奶就被短發女孩吸光了。她把空盒子扔進垃圾筒,幾隻蒼蠅倉皇失措地飛出來。嗡嗡嗡。此刻,警察楊信的腦袋裏也嗡嗡嗡。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就等著明天在電視報紙上挨罵吧,想不到自己當警察第一天就遇到這種倒黴事兒。短發女孩用手擦擦嘴,又大大咧咧地在短褲上蹭了蹭手,走到汗流浹背的楊信麵前,漫不經心地說了幾句什麼。楊信一愣,然後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點點頭。短發女孩被帶進了大樓。還是傍晚。熱氣不減,人氣遞增。人群裏一陣驚呼,樓頂上又出現了一個人。一對同性戀殉情嗎?有人架起了望遠鏡,說:不是。那多出的一個人,短褲,短吊帶,短發。她背對著人群,好像要表演高難度的跳水。確切地說,是高難度的後空翻跳樓。眼見一場單純的跳樓大戲變成空間的行為藝術盛宴,人群的氣氛有點像水煮魚,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騰騰的紅泡泡,聞起來鮮辣鮮辣的。沒有人知道那個短發女孩是誰,也沒有人知道那個短發女孩是如何攀上樓頂的,當然更沒有人知道她爬到那裏幹什麼,以及正在說什麼。

隻見自殺的白衣女孩側了側頭,聽著短發女孩說了句什麼,然後脫下自己的鞋遞給她。再然後,兩個人一起從人們的視線裏消失了。楊信指揮著幾個警察上去接應,人群裏一陣惋惜。無論那個自殺女孩跳或不跳,“惋惜”是唯一的結局。跳了,則惋惜女孩的死;不跳,則惋惜劇情不如想象的精彩。一如那些噱頭十足的商業大片,好或不好,總會挨罵。媒體記者堵在大廈門口,自殺女孩被警察擁簇著走出來,鎂光燈閃個不停。她並沒有回避記者的鏡頭,也沒有表現得太熱衷,她讓你覺得她什麼都不在乎,又似乎什麼都在乎。她的手腕上有幾個新鮮欲滴的刀疤,脖子上掛著天然的紫色項鏈,那是粗繩的勒痕。顯然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自殺了,亦不是第一次自殺失敗。她那麼不想活著,似乎於她而言,活著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痛苦。每個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要在心裏打上悲憫的問號。媒體和警察都追問那個英勇救人女孩的去向。自殺女孩抬頭看看天,又看看自己的腳。她的腳上沒穿鞋,腳麵上赫然印著兩枚蝴蝶結的形狀,由此可以推測出她的涼鞋款式。她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似乎也沒有看任何人,她拒絕回答媒體的任何問題,就像那些遭遇緋聞的大腕明星一樣。

攀岩走壁對於丁厭來說,簡直太小菜一碟了。當然,她並非傳說中的神偷大盜。她五歲前爬山,五歲後爬樹,慣了。當她從大樓的側麵翻到天台的時候,立刻就後悔了。她後悔自己在之前圖方便脫了高跟鞋,因為樓頂上很燙,估計煎雞蛋很合適。所以她決定把那個自殺女孩的鞋要過來,仿佛她費勁呼呼地爬上來,就是為了要那一雙鞋。她用腳後跟一瘸一拐地走到她後麵,若無其事地說:“反正你要死了,能把鞋送給我嗎?”自殺女孩一愣,身子前後晃了晃,卻沒看她,也沒說話。“你從這裏跳下去,死不了的。”丁厭也站在樓邊,背對著觀眾,樓頂的邊緣有風,涼快。女孩的白衣已經被汗濕透,貼在身上,臉曬得通紅。她的身材不好,屁股太扁。“你看--”丁厭指著樓下,“下麵有向外凸起的陽台,地麵上有一些小棚子,還有很多樹,如果你掛到那裏的話,你就死不了。”女孩看了看丁厭,抖動著嘴唇。“還有,你香港電影看多了吧?學人家跳樓的時候穿裙子,你以為這樣很飄逸嗎?你不知道裙子的裙擺會很輕易地掛住管道啦、竹竿啦、陽台啦、樹枝啦一類的東西嗎?你這樣自殺很容易失敗的,到時候死不成不說,還白白給人家看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