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她們這一行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戲女”。雖然戲女們大都已經三四十歲,徐娘半老,但在那些老男人眼裏她們還是讓人心疼的女孩子,多才多藝,青春妙齡,如花似玉。
陳平當初入茶座這行時,是老左搭的線。老左和陳平在一起倒騰過服裝。陳平下崗後在藍天商場租了一節櫃台,和老左家的櫃台斜對麵。淡季生意差,他們常湊在一起打麻將。後來藍天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櫃台的租金卻一年比一年貴,商戶辛辛苦苦做下來一年連租金都掙不回來,隻好另謀出路。老左知道陳平沒找著工作,就勸她來茶座試一試。他的親戚開著一個茶座,他在裏麵給親戚打雜幫忙,算是二老板。老左說,茶座裏缺個唱旦角的,正四處招人呢。你以前不是唱過戲?他還記得陳平說過跟著草台班子在鄉下唱戲的事。陳平連連搖頭,唱不了,嗓子不行,都多少年不唱了,當年在戲班子的那點底子早當飯吃了。老左說,不怕,敢張嘴敢出聲,跟上鑼鼓點順下板,唱好唱壞都不要緊。老左的眼睛眯成一條線,笑眯眯地盯著陳平的臉。陳平點點頭又搖搖頭。老左在旁邊嘮叨,我們這種小地方養不起名角兒,這裏唱戲就是圖個紅火熱鬧。正經來茶座裏尖著耳朵聽戲的沒幾個,想聽好戲想看名角人家進條件好些的大劇院去。
陳平學習差,初中都沒讀完,就跟著二舅的草台班子到鄉下唱戲。鄉下人喜歡熱鬧,結婚死人蓋新房都要搭台子請全村人看大戲。二舅說老天爺給了陳平一張戲子的臉,尖下頦,瓜子臉,扮相秀氣。二舅為了培養陳平這個苗子,不惜花血本請了當時有名的小紅仙當師傅。陳平跟著師傅剛學會幾出看家戲,工廠裏招工,鐵飯碗,老陳急急慌慌地把她從戲班裏領回來送進月月拿固定工資的廠子。那會兒誰也沒有長第三隻眼,誰能想到公家的老廠子最後還能黃了。
陳平添了兩件新衣裳,來茶座唱了一出《打蘆花》。唱念做打,有模有樣。手藝丟開這些年,雖然有些生疏,但基本的身段手法也還記得,大體不會走樣。一出戲唱完,果然技壓群芳,底下叫好聲一片。
陳平請老左在“緣外緣”吃了一頓水煮魚,老左吃出一臉汗水,眼神粘嗒嗒地落在胸前,一邊用力捏住陳平的手,嘴裏一邊嚷嚷著,有你左大哥我在,不怕,什麼事也能擺平。女人假裝不懂風情,給老左夾塊魚,聲音軟糯動耳,左哥,這家的魚做得好,肉嫩得賽過豆腐。老左回去就把陳平名字排在小黑板第一排。還幫她取了好聽的藝名,一品紅。
陳平就此一唱而紅,茶座的老頭們都喜歡點她的段子。還變著法兒地捧她。幾把假花在台上台下傳來傳去。送一次花五元。陳平可以從中提一元。餘下的大頭歸茶座。點一壺茶十塊,幹果二十塊,果盤五十,這些陳平都可以從中提成。隻是老頭們都偏愛送花,送花既經濟又實惠。
人情往來,送花的老頭可以邀請戲女陪著喝茶。喝茶的時候,男人的手趁機在女人的身上亂摸亂動,戲女半推半就,誰都不會掛臉子發脾氣。茶座裏這些小動作都是被暗中許可的。條件簡陋的茶座能吸引這麼多的客人也就是因為有這些默許的潛規矩,要不哪個傻子花十塊錢來這種地方喝茶。
摸手,摸胸,沿著腰身往下走,陳平沒覺得難為情。臉不紅,心不跳。女人長著這些東西就是供男人用的,不用,白白放著,倒是可惜了。陳平沒什麼文化,又沒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她這些年就沒做過體麵一些的工作,在廠子時一直和一線男工一起混,辦公室呀機關呀從來和她沒緣。下崗後又在服務圈裏混,她賣過服裝,賣過皮鞋,賣過腰帶,賣過手包,都是出頭露臉的行業,遇到動手動腳的男顧客嘻嘻哈哈一掩而過,有的男顧客就愛占女人便宜,給一點甜頭才肯心甘情願地花錢把東西買下來。
當然茶座也有茶座的規矩,戲女可以摸,但不能隨便用。大家心裏有底線,出了茶座這個大門都是有家有室的體麵人。老頭們在家裏是受人尊重的長輩,當爺爺當姥爺的,臉麵還是要的。玩歸玩樂歸樂,誰都害怕讓戲女纏在手上,那可是一顆燙手的熱山芋。心知肚明,戲女一直也守著這個規矩,陪玩不陪睡。茶座從來沒有發生過大老婆打上門的風波,家裏的女人多少知道男人的那點花花腸子,人老心不老,狗改不了吃屎。女人睜一眼閉一眼,明白家裏的男人也就是圖個一時新鮮,誰也不會認真。茶座開了這麼些年,沒聽說哪個老頭兒鬧著和原配離婚把戲女娶回家當老婆。
陳平坐在男人的腿上喝茶唱曲時,男人手指間夾著十塊錢順著衣領慢慢伸進裏麵去,陳平心頭的感覺竟是歡喜的,有男人喜歡說明自己還不是太老。有時候想到兒子她也會難過,隻難過一小會兒,就煙消雲散,她安慰自己,人活著就那麼短短的幾萬天,快活一天算一天吧。
兒子現在已經上了高中,在平城三中。陳平坐車每次路過三中大門時,腸子不由人地抽搐幾下,似乎那幾個大字就是她多日未見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