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技巧 頑強生長的短篇小說(一)(劉慶邦)(2 / 2)

我本人寫短篇小說多一些。從1972年寫第一篇短篇小說開始,我已經操練了四十餘年,積累的短篇小說有二百六七十篇。比起外國的一些作家,我寫得並不算多。契訶夫活到44歲,寫了近千篇短篇小說。莫泊桑終年43歲,寫了三百五十多篇短篇小說。歐?亨利活得歲數稍大一些,活到48歲,發表的短篇小說也有幾百篇。僅從作品數量上看,就可以看出他們的寫作是多麼勤奮。不過我心裏也有些打鼓,這幾位寫短篇小說的大家,他們怎麼連50歲都沒活到呢,是不是寫短篇小說特別消耗人的生命呢!我的創作成就當然不能和他們相比,但讓我感到幸運的是,我不但活過了50歲,還超過了60歲。一個人的歲數超過了一個甲子,才寫了不到三百篇短篇小說,的確不算多。

其實除了寫短篇小說,我還寫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中篇小說寫了二三十篇,長篇小說已經寫了七部。在長、中、短三種小說中,王安憶認為我的短篇小說寫得好一些,她給我寫信,鼓勵我多寫短篇小說,說寫短篇小說是需要一定數量的。我的短篇小說不管發表在哪裏,她幾乎都能看到。在給我的小說集寫的序言中,她寫道:“我甚至很難想到,還有誰能像劉慶邦這樣,持續寫出這麼多的好短篇。”在分析原因時,她說了三點,一是靈感,二是鍛煉,三是天性。比起靈感和鍛煉,她認為天性更為重要,說我的天性裏似乎有一種與短篇小說投合的東西。王安憶所說的天性,讓我覺得有些神秘,我的天性裏哪些是與短篇小說投合的東西呢,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被譽為“短篇小說聖手”的林斤瀾老師,對我寫短篇小說亦多有提攜。他為我的短篇小說《鞋》寫過短評,還為我的短篇小說創作寫過綜合性的評論。他說我不吹薩克斯,不吹法國調,吹響的是自己的嗩呐,是短篇小說寫作道路上的“珍稀動物”。還說我“出自平民,來自平常,貴在平實,可謂三平有幸”。還有雷達老師、崔道怡老師、李敬澤等,對我的短篇小說創作都多有鼓勵。他們的鼓勵,使我堅定了持續寫短篇小說的信心,我對他們心懷感激。

有媒體記者跟我探討短篇小說,問短篇小說的特點是什麼?它與中篇、長篇相比,有哪些主要區別?我知道回答這些問題是很難的,弄不好就會像盲人摸象,以偏概全。但人家把問題提出來了,你不回答又不好,我隻得硬著頭皮回答說,短篇小說的特點就在於它的虛構性,極端的虛構性。它是心中栽花,平地摳餅,在現實故事結束的地方開始短篇小說意義上的故事,在看似無文處作文。我借用汪曾祺評價林斤瀾短篇的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有話則短,無話則長”,來表明自己的說法是有根據的。我還試著對何謂“有話”和何謂“無話”作了解讀。我理解,所謂“有話”是指別人已經說過的話,已經寫過的故事,已經表達過的思想,現實生活中已經發生的事情。所謂“無話”呢,是指別人還沒有說過的話,沒有寫過的故事,沒有表達過的思想,現實生活中尚未發生、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既然“有話”了,作家就應當少寫,或者說不用寫了。而“無話”的地方,才是作家施展身手大有作為的地方,才符合創作的本質性要求,實現作家創造性寫作的願望。

至於短篇小說與中篇小說、長篇小說的區別,我們當然不能以量化的標準,僅僅以小說的字數來衡量,相區別。我打了一個比方,說長篇小說像大海,中篇小說像長河,短篇小說像瀑布。“大海”波濤翻滾,雄渾壯闊。“長河”迂回,曲折,奔流不息。“瀑布”飛流直下,直搗龍潭。這三樣東西雖說都是水質,但它們有著不同的形態,不同的任務,不同的審美效果。有作家朋友說,有的短篇小說可以拉長,可以拉成中篇小說,甚至是長篇小說。可是,能不能從一部長篇小說裏取下一塊,變成短篇小說呢?我的體會是不能。因為短篇小說有著特殊的結構,特殊的肌理。寫短篇小說有著特殊的取材方式和思維方式。(待續)

[ 作者係北京作協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