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像受了驚嚇似的,猛然轉過蒼白的臉來。
咱們猜個謎好嗎,就猜你此刻在看什麼?
他茫然地望著我。
你的女朋友由於出了車禍死了,可你不相信,到現在也不相信,你一次次看到她,不,準確地說,無時無刻不在看到她,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對著你微笑,是的,隻是笑……
年輕人渾身哆嗦起來,趁我一轉頭的工夫,他就不見了。
接下來一個星期,我狂熱地進行著猜謎遊戲。當然,都是我主動找他們。我一次次猜中,萬無一失。讓我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幾乎所有的精神病人都開始躲我。我的猜謎遊戲開始陷入困境。
一天下午,一個精神病人突然在下麵犯了病。他抄起一根棒子便開始襲擊別的病人。別的精神病人在沒犯病時,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們紛紛躲避。傻的是我,我光顧著看了,站在原地不動。那個犯病的精神病人向我衝過來,棒子都舉起來了,一看是我,一下子呆若木雞,手裏的棒子也掉在地上。他平靜下來。不平靜的是我,好像我比病魔還可怕。
我還記得那天的陽光。我到院子裏後,讓我意外的是,所有的精神病人並沒有望風而逃,而是很古怪地看著我。我聽到他們粗重的喘息聲。我知道我的猜謎遊戲可能又要重新開始了。
我無意中抬頭望了望天,那天的陽光像無數根銀針穿透了我。我感到了一種巨大而疼痛的溫暖。當我再看著那些眼裏對我流露出仇恨的精神病人時,我心裏有一種奇異的憐憫與感動。是的,他們是多麼可愛的人啊,他們用他們的執著、坦誠與虛妄,努力發出一點真實的聲響,一點新鮮的感受,是的,他們脆弱,他們最終隻能選擇這裏作為他們的歸宿,這便是最沉痛的代價,人間的最大悲劇……
我渾身哆嗦著,沒了一點猜謎的欲望,而內心的傷感卻越發強烈。我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了。我流著淚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我的眼淚繼續洶湧著,好像每一顆眼淚都是一個活生生的命,都是一次掙紮,好像我隻是一個局外人,我隻能無助地看著它們像河流一樣流淌。晚上,我睡著了,眼淚還在獨自流淌。第二天,我的枕頭重了起碼有兩百克。
當陳爽來看我時,我還無法止住內心的悲傷。無論她怎樣勸解、開導,但都沒用,我說過,那些眼淚不隻是屬於我的,它有它的性格與命運,它有它的聲響。
我的眼淚足足流了三天三夜,才徹底流盡了。我也恢複了平靜。平靜下來的我,突然預感到一種清晰的危險。我平心靜氣地開始在腦海裏搜索那種危險的來源。一幅又一幅圖畫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吃了一驚,原來不少的精神病人在一起密謀,他們決定明天夜裏兩點摸到我的病房,把我活活弄死,他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棍棒與布條。他們還相互打氣,他們是精神病人,沒什麼好怕的。
我必須得逃出去了,我知道我給醫院的工作人員說他們想害我,他們不會相信,就是陳爽也會以為那是我的幻覺。沒人相信我。但我還得再見陳爽一麵,必須見一麵,我有話要說。
我是第二天夜裏近十一點才單獨見到陳爽的。我問她要一些錢。她不明白我要錢幹啥,但還是給了。我最終說,我沒有精神病,真的沒有。我鄭重而認真的態度讓陳爽愣了,但她很快便反應過來,她親昵地拍拍我的臉說,我知道你沒有,我知道。她說完,就去查房去了。我感到悲哀,分別時陳爽也沒有真正相信我沒病。
我打開窗戶,身輕如燕地跳了下去,沒發出半點聲響,我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一點異常,就像一顆子彈似的飛到那棵老槐樹下,狸貓般上了樹。一切比我料想的還要順利,當我跳出院牆,我長長出了一口氣。我自由了。
我打了一輛車,往幸福苑小區去。我和白曉的家就在幸福苑小區。我要去找她,我想她了,想得都有些絕望,我還想再問問,我還是不死心,這或許已是我唯一無法猜透的謎。
從車上下來,空氣清冷得很,我不知道白曉在不在家,我隻有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我在樓下摁響了門鈴。裏麵過了好一會,才響起白曉有些遲疑的詢問。我說,白曉。電子門瞬間便打開了。
我上到二樓,便看見白曉穿著白色睡裙站在門口迎接我。我進去後,狠狠關上了門,而白曉已經從後麵死死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