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變得不愛回家。我沒有出去亂搞別的女人。我實在沒興趣。我大多的時候,都住在父母那兒。我有時回家的夜晚,白曉顯得特別乖巧。她說,我們要一個孩子吧。我沒有答應。我搞不清要是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到底該叫誰爸爸。
我終於提出了離婚。但白曉不答應。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答應,難道說,我是她一個必不可少的幌子,掛出去的一塊“羊頭”?我恨得咬牙切齒。但我最終作罷。我,我其實也有些不舍。雖然我們的婚姻隻剩下形式上的了。
你們明白什麼叫真正的屈辱嗎?屈辱就是一條毒蛇每時每刻在噬咬你的心。我被白曉帶給我的屈辱徹底擊垮了。我委頓,茫然,對許多東西都失去了進取心,諸如職位、現實的利益,等等。
在父母那潮濕而陰冷的住所裏,我總是睡不好覺。我覺得時間像是要停頓了似的。我打開燈,看著牆角那隻黑色的蜘蛛在慢慢織網。我一看便是好幾個時辰,我承認,我看出點樂趣。我還喜歡看我父母留下的一堆古書。上麵的字有不少不認得,得用《康熙字典》查。但就是查到了,我也看得稀裏糊塗,不明不白,但我還是看得津津有味。是的,我開始對一些毫無意義的事產生了興趣。比如,就像現在我和王紅兵的猜謎。
那天晚上,我幾乎整夜都沒有睡著。我把腦袋都想疼了,也沒有想明白王紅兵習慣把錢放哪兒。
7
第二天,我頭昏腦漲地走進了辦公室。王紅兵正在等著我。我甚至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挑釁。王紅兵照例給我泡了一杯茶,坐在了我的對麵。
我無路可走了。我說,你習慣把錢放在大床的被褥下麵,並且,隻是大床……
王紅兵的嘴又張大了,像一個圓圓的“O”形,我又看到了他目光裏的驚奇,不,驚奇在慢慢變淡,最終是恐懼。他什麼也沒有說,就出了辦公室。
驚懼的不光是王紅兵,還有我。一股涼氣慢慢爬上了我的後背。我能猜出王紅兵習慣把錢放在大床,完全是出於有棗沒棗打一竿子的態度。可沒想到王紅兵格外注重的秘密,其實是我們共同的秘密。如果過去的猜謎是由於過去失蹤的那個王紅兵,那麼現在的依據便是我。
辦公室裏有一種古怪的氣息,像所有東西都長了綠毛。我突然意識到了。我從辦公室裏出來,出了單位的大門,便繼續向前走。前麵的街上人來人往。
一個麵相和善的中年人在盯著我看,好像我臉上寫著英文字母。我心裏一動,上前一步說:我們能猜個謎嗎,讓我猜猜看,你習慣把錢放在什麼地方?
他困惑地望著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說,你習慣把錢放在大床下對嗎,隻是大床!
中年人的目光裏流露出了驚懼,嘴巴半張著,他一轉身,就匆匆走了。
一個老大爺又迎麵而來。他也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老大爺,我們猜個謎好嗎,你習慣把錢放在大床下麵,對,隻是大床……
老大爺驚懼地望著我,扭了一下臉,大聲喊:這裏有小偷,抓小偷啊……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老大爺把我當成小偷了。跟前已有不少行人停下了腳步,茫然地望著老大爺。我知道這種事是沒法解釋清楚的,我隻能走開。
我轉身便跑。身後響起了老大爺格外響亮的抓小偷的聲音。我不由跑得更快了。
我跑過一條街,又跑過一條街,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我感到我身後站著一個人,一個非常熟悉的人。那是失蹤的王紅兵。我猛然一轉身,但身後空空如也。
我是喝了一肚子酒才回到父母的住所的。我剛到屋裏,外麵便下起了暴雨,接著便是一道閃電,把窗外的暗色劈得一片明亮。一個白白的影子在閃爍。我醉眼蒙矓地望著,一片茫然。
那天夜裏,我便夢見失蹤的王紅兵了,他一點點從我的腳趾往裏鑽,不可思議地往我身體裏鑽。我大叫了一聲,醒了。我一身虛汗地回想著那個夢,最終走到了鏡子跟前,鏡中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是我。
我第二天上班有些晚,可王紅兵更晚。我喝下一口茶,望著頭發蓬亂的王紅兵微笑不語。王紅兵看我的目光裏有著明顯的躲閃,還有一種閃閃爍爍的恐懼。
王紅兵保持著沉默,沉默地幹著手裏的事。我喝下一口茶說,紅兵,要不咱們再進行猜謎的遊戲?
王紅兵的身子抖動了一下,他有些古怪地笑了,又低下了頭。他在用沉默和我對抗。我感到無趣,望著埋頭幹活的王紅兵。我望著望著,眼前便開始發虛,我恍若看見了失蹤的王紅兵,他虛晃晃的身影在眼前這個王紅兵的身體裏來回擺動。
王紅兵覺得異樣,抬頭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就在那一瞬間,我真的看見了失蹤的王紅兵的臉,但很快又消失了。眼前是大學生王紅兵。
王紅兵放下手裏的活,出去了。我估計他是上廁所。可我還想和他猜謎,我對他眼裏流露出的驚奇有了一種奇怪的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