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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還掛著一層薄薄的黑幕時,我出了村子,向村外那座高高的水塔走去。我知道我身後牽著阿黃那浮動著好奇的目光。到了那座水塔下,我習慣地抬腿撒了一泡晨尿,然後便開始往上爬。我一般爬到一半,隻爬到一半,也就在這時,天邊浮現出一片灰白,那是第一道晨光,多新鮮的光嗬!我扭頭看著那座在晨光中遙遠而清晰的城市,心裏充滿著一種複雜的感情。那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城市,要是在我的生命中不曾碰見過兩個都叫王紅兵的人,或許我還在那座城市生活,過著正常人的生活。當然,也未必。誰知道呢。
2
在那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城市,我在一個機關單位上班。叫什麼呢,我突然有些記不清了,不過這並不重要,我就是告訴你們,你們也會左耳進右耳出的,你們隻需要知道它和你們的機關單位並沒有什麼兩樣就足夠了。總之,都是喝茶、看報,節奏緩慢,人浮於事,像在等死。
王紅兵是我的同事,我們倆一個辦公室。他比我大五歲,也就是說我比他小五歲。噢,你們看,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實兩種說法都一樣。按理說,我們倆有很大的不同,我高他矮、我瘦他胖,我性情急躁,他沉穩老練。開始同事幾年,我們確實沒有太多的接觸,客客氣氣,但也相互提防。我還記得那句老話,同事間由於各種利益之爭,是不能當真正的朋友的。我想,他也一樣。
但我們禁不住時間的衝刷,開始慢慢走近。其實也不是,經過一些世事,我們開始把一些重要的東西慢慢看淡,諸如職位、職稱,等等。可能還不是,我喜歡喝酒,但找不到合適的人,他也喜歡喝酒,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我們便相邀著喝酒。酒那東西,我相信你們也都知道,對滿懷愁緒的人完全是個解脫。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告訴我,他剛剛離了婚,無牽無掛。我告訴他,我的感情生活也好不到哪裏去。
一般情況下,能夠相互占據對方秘密的人,不是知己,便是哥們。問題是我們倆還不僅僅如此,我們越喝酒越發現彼此對事物的看法有時達到了驚人的一致。就拿我們單位那個冷美人來說吧。恰巧的是,她確實姓冷,但她冷得有些過分,太顯得神聖不可侵犯。
我對王紅兵說,我估摸著她是一個婊子。
王紅兵點點頭說,我也估摸著她是一個婊子。
這話說了不到兩天,也就兩天,我和王紅兵在一家小酒館喝酒,我說我要去撒尿,他說他也要去撒尿。我們便結伴撒尿。但小酒館的衛生間出了問題,我們隻好出來,到旁邊那家大酒店去借地方。我們快到酒店那個旋轉門時,便看見冷美人目不斜視地進去了。
我們倆相互望了一眼,覺得有戲,正在我們遲疑時,我們單位的局長便急慌慌地出現,也進去了。我們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進去,找到衛生間,我們不免又開始哈哈大笑。我們笑的是,我們撒尿時,都習慣用左手叉著腰。
我和王紅兵,也就是說王紅兵和我,在對方眼裏趨於無限透明。我知道他的任何生活細節,包括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在床上愛用什麼樣的體位等等,甚至他抓腳心時用左手,並且隻用左手的無名指。當然,他也一樣熟悉我所有一切的一切。
我們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那段時間幾乎每晚都去喝酒。單位的人也看到了我們好得非同一般,甚至傳言我們是“同誌”。話傳到我們耳朵裏,我們一笑了之,又接著去喝酒。
讓我沒想到的是,王紅兵卻突然失蹤了。他失蹤的前一晚,我們還在一起喝酒。回頭想想,王紅兵當時的神情裏有一絲古怪的東西,但我沒往心裏去,再說我當時都喝高了,像一堆爛泥,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第二天,王紅兵沒來上班,打手機關機。他租的房子沒有電話。剛好領導找他有急事,隻好派我到他租的房子找。但房東說,王紅兵昨晚就把房費結清搬走了。我當時便傻掉了。
王紅兵的突然“蒸發”,在單位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沒有就沒有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說實話,我也覺得像是天方夜譚。但這就是現實。
鑒於我和王紅兵特殊的關係,他剛失蹤那陣,所有的人都跑來問我,單位的人也就罷了,還有派出所的人,並且盡問我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我被搞得疲憊不堪,心身憔悴。我隻能一遍遍地說,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叫王紅兵的為什麼會失蹤。
王紅兵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沒了,我非常失落。我失落是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人在一起喝酒了,其實也不是,我失落的是,我隱隱感到王紅兵涮了我一把,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要失蹤的秘密呢,為什麼呢?
3
王紅兵不見了,機關裏便空出一個位置來,得有一個蘿卜來填這個坑。這可是個不錯的坑,尤其是在就業形勢不容樂觀的現在。來的是一個大學生,待業三年的大學生。讓單位所有人感到驚奇的是,這個大學生也叫王紅兵。單位的人驚奇一陣子也就不驚奇了,畢竟重名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
但我的驚奇一直存在。消失掉的王紅兵是在“文革”時出生的,當時叫紅兵的,一抓一大把。而問題是當那個時代消逝後,叫紅兵的便幾乎很少聽說。而這個大學生為什麼叫王紅兵呢,為什麼呢?難道他和那個消失掉的王紅兵冥冥中有一種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