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時刻,舜成哥會在身旁麼?會在船的另一邊輕輕劃槳麼?
要是會,多好啊!
這樣的念頭弄得臉兒一下紅了,像是西邊天際飛來的一片雲霞。
羞澀催促了腳步,她輕盈地穿過一段緩坡,來到大石土堆下。這是挖水庫造成的堆積,砂、土、大大小小的石頭,都有。翻過它,就是熱火朝天的工地了。
很不好翻,因為碎砂磋腳。終於到了頂上,已是氣喘籲籲。一口氣沒待喘勻,呼吸屏住了。很難確定這是由於看到的,還是聽到的,所造成。
聽到的是,人們在緊張地呼喊:“鄭支書,當心呀!當心呀!”
看到的是,鄭舜成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一塊探出的大石砬子靠近。
那石砬就在她立足的石土堆下麵。
不需思考,她就知道正在發生的是什麼事。應該的是後退,回到石土堆的下麵去,等待事情結束。但是,她卻做了全然相反的選擇。支配她的是本能嗎?是預感嗎?是一個深深愛著的女人特殊的心靈感應?
她簡直是飛下坡去,落到鄭舜成身邊的。那是一個閃電一樣的瞬間,短得所有人都來不及弄清是怎麼回事,一聲可怕的爆炸撕裂大地。
待飛到天上去的石塊、砂土落回地上,遠處的人們看見,婭娃像是一朵沉睡的白雲,靜靜靜靜地,飄覆在鄭舜成身上。
山風輕輕吹過來,她發辮上黃瓜香和婆婆丁的花繩抖啊抖的,像是在回憶中輕聲吟唱。
04
那是一天中最後的爆破,也是最關鍵的。那塊探出的砬石不在今天去掉,明天整個工程就會因之停滯。而這是不可以的,眼下的時間比金子都值錢。不唯是未完的挖山和治沙在焦急等待,已有通報,今夏仍會有大暴雨,而且很可能超過去年。水庫施工必須搶在雨季來臨之前完成,不然損失將是不可估計的。那毀損的就將不僅僅是耕地草場了,還有曼陀南北兩村父老鄉親一年來所有艱辛的治山治沙勞動成果。
從而徹底擊碎草原綠色立體經濟之夢。
偏偏就出了問題。爆破工點燃導火索飛快離去,久久,卻不見應有的動靜。引撚熄火了?這幾乎是唯一的解釋。
別無選擇,隻有去重新將它點燃。
誰都知道,這個活兒中包藏著巨大危險,一旦事情不是猜想的那樣,那靠近者就有奪命之虞。
多給一點兒時間吧,耐心地,充分地,等待一下,讓情形可以確定。
鄭舜成覺得自己差不多已有半個小時沒有呼吸了。長長吐出這口氣,他站起身來。不能再等了,因為暮色不會推遲飄落的時間,它一旦落下來,那爆破就不能進行了。
“鄭支書,我去!”
“我去!”
“我去!”
爆破工們幾乎異口同聲,喊出這兩個字,同時搶到鄭舜成麵前,都被製止。他沒有用語言,隻是在每個人的肩上用力按一下,深深看一眼,他們就不再動了。
他獨自沉著地朝前走了。
是上天存心要製造慘劇麼?遭遇了最奇怪的災難,導火索並沒有熄滅,它一直在無聲地燃燒。是它格外長一些,以至用了不可理喻的漫長時間?是引撚與炸藥包銜接處出了什麼前所未有的問題,使得致命的過渡發生異變?沒有人能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