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曼陀風雨(2)(3 / 3)

南嘎查的十幾條漢子再次齊刷刷跪下,這回是對著北村的方向,號啕大哭,邊高喊:

“南嘎查有救了!南北曼陀村親兄弟,是一家!”

雷雨洪濤的呼嘯雖然強大,終壓不過這發自靈魂深處火山噴發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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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何安為啥沒來嗎?這跟這場大災的蹊蹺差不多是同一個答案。

不錯,中間有人為因素。南嘎查那邊地勢確實稍低些,這就是老輩人說的,早年那場北村主動決口救南嘎查的緣由。但事後就用了法兒,消了這個患根的。

唉,造孽啊!下大暴雨那天,吃完早飯,陸二楞和趙鐵柱兩個就又去了防洪大堤。是照著何安的吩咐,去偷偷加高北村泄洪口。為了不被看破,他們把兩側的一大截堤壩也都加了高。要在平常時候,和南邊的一對比,是會露餡兒的。但大暴雨一來,山洪一漲,就啥也看不出了。何安是掐算好了的。兩個二混子整整苦幹了一個上午,暴雨來時他們也剛剛下山。

唉,是啊,他倆就是為了出騾子被搶,又挨了一頓揍的惡氣,報複南嘎查。跟何安的用心不一樣。

那場大暴雨啊,真是添了好多亂子。給舜成剛剛開了頭的治山兜腦頂潑下一盆冷水。當然,那不是最凶險的關口。要我說,舜成治山做的最大鱉子,是遷葬祖墳建村集體公墓引起的風波。

孩子,你該是知道的,在農村,早些年,人們把祖墳看得多麼重。不是玄乎,那真是比自己的命還要緊。老鄉們的認識,祖墳直關著一脈人丁的衰與旺、興與亡。

祖祖輩輩,曼陀北村人的一大驕傲,就是祖塋地選得好。這也是曼陀北村人心裏穩當的一張底牌。

這大漠裏頭的人,活著時吃苦遭罪,都還不論。求的是死能落個囫圇屍首,死後一口像樣的棺材,一座有風有水的墳頭。

可舜成要改變這一切。他要把和村莊差不多一樣長久的祖塋地遷走。讓人們把祖宗的屍骨挖出來,火化成灰,裝進小盒子,放進集體公墓。因為曼陀山要治滿治嚴,祖塋地占的那一大塊山坡也必須得栽上樹。

想一想他會遭遇什麼吧!

要說呢,這也不是他獨出心裁,挖祖墳,設公墓,那時已嚷嚷好幾年了。旗裏鎮裏都催命似的逼鬧過,但全被陸顯堂給擋了。陸顯堂就有這本事,整個地球都在忙活的事,他就能做到手腳不動。

村人們呼啦下子都走了,誰也不肯再跟著舜成幹。有人罵罵咧咧,罵得那個難聽啊!一下子,山上空空蕩蕩。隻有一個人沒走,就是溫洪彬。當然,還有我和舜成兩家人。我們挖的樹坑,第二天就給人平了。就是那時候,溫洪彬在山上搭棚子住下的,他是為了守夜,不讓那些人趁黑夜破壞我們的勞動成果。後來,形勢緩過來,他也沒再下山,那就是為了多出活兒了。

你問舜成是咋樣過的這道坎兒嗎?唉,說起來,真是難為那孩子了。你看,一想到那一節,我這心裏頭就發酸,你別笑我不吝惜眼淚啊。也得說,是老天照應他,忽然就來了政策,必須遷祖墳,建公墓,哪個村都不能抗。這回是鐵的,實話說就是換成陸顯堂也再擋不過。旗鎮兩級公安局一起出動,一個村一個村地推。限你在多長時間裏自己完成,不然公家就動手。那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推土機轟隆轟隆推呀。西布圖草原上說是就有一個小村子,祖塋地被推土機給推了,白生生的骨頭全暴露在太陽底下。

霎眼兒就來到了曼陀北村。前頭說過,這事兒嚷嚷好幾年了,人家別的村莊早都響應政府了。

曼陀北村怕是公家遇到最難剃的頭,全村老少拉成人牆,擋著不許進祖塋地。末了公安惱了,叫來三車人,兩輛推土機。手裏都拿著警棍,說是電棍呢。帶隊的是個赤紅臉,脾氣很大,冒了火後,喝令手下逮捕村裏帶頭抗拒的人。那自然是陸二楞幾個劣崽。這次陸顯堂跟何安一樣,沒有往前台站。

唉,是舜成又一次把他們救下。

人群被控製在警棍後麵,推土機就轟轟隆隆開過來,舜成迎著車頭跪下了。他流著淚求告人家,再寬限一點兒時間,他這就開始自己動手幹。公安到底心軟了,沒吭氣,推土機也沒再往前開。舜成深深給人家鞠了一躬,就朝墳塋地走。他把自己的白襯衫脫下來,撕成條,纏在頭上,算是戴孝。你知道的,動祖墳,必須得戴孝。村人們見當真要推,也急了,但那麼死死地較著勁,一時咋拿回頭呢?

舜成從墳塋地打頭兒的一座開始挖起來。

第一個跑過去幫他的是溫洪彬。接著,是巴圖父子。總算,人們都呼啦下子擁過去了。好多人的眼裏都噙著一泡淚,那是對舜成的感恩。

唉!

噢對了,治曼陀山,還有一個大障礙,就是橫在山半腰的采石場。那也是個難切的瘤子啊!唉,這個咱以後再找空兒說吧。還是回到那場大暴雨,我給你講被它澆垮掉的小學校。

啊,孩子,你看,日頭都沒影了,家裏準定心急眼盼地等咱們回去吃飯。就往回走吧。故事多著呢,你別急著走,多住些日子,我慢慢講給你聽。

你看,西天邊兒的晚燒雲多紅,你們管它叫晚霞是吧。晚上燒,早晨澆,明天指定會有場好雨。別怕,再不會有咱們剛才說的那種恐怖的大暴雨了,自從這山上山下綠樹長起來,大暴雨就沒有了,山洪也沒有了。現在咱們這兒的雨呀,人家說,性子比江南的都好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