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我!”
動作著的人停住,親切地看著他的眼睛。對視中,鬧事者惡狠狠地告訴年輕人,別糊弄他,不然全家都要遭殃。說,先辦手續,後解炸藥包。年輕人猶疑一下,點頭同意了。轉過身叫何會計。何安卻不肯過來,說是兩條腿打戰,走不了。村支書隻好大聲說出自己的辦法,把他家的地讓一塊給溫洪彬,就給那塊平甸子上的水澆地,將近三畝,是最好的。村裏每口人規定隻有兩畝半地,中間一半是坡耕田。
“你快過來給辦轉讓手續,天這麼晚了,溫伯肯定還餓著肚子呢。”
人群一下沒聲了。
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呀。
何安代替說出了眾人心裏的話,他大喊道:“這你爹媽能同意嗎?他們受得了嗎?”
“何會計你就快過來吧!我自己的爹媽我知道。”
手續並不能一下就辦齊,隻能還是像剛才在巴圖家門前那做法。不同的是,這次是鄭舜成親筆立據,村委會戳印的旁邊,他的簽名上麵又蓋了私人印章。
炸藥包是溫洪彬自己慢慢解下來的。握著那張又是字跡又是戳記的紙朝村部院門外走去的時候,那雙褶皺疊疊的眼睛裏,一大滴混濁的淚啪嗒掉下來。
人影在門口消失很久了,村會計眼神還不能轉過彎兒,像是被前方的一個什麼東西使勁拉著。村支書的身子卻似被水泡了的土坯,有些要垮下來,勞累襲來了。
人群不知道何時散去的,村部門前一片黑夜包著寂靜,像是湖水包裹自己深處的旋渦。
隻容眼睛眨兩眨,旋渦就被推開。先傳來一陣嚓嚓的腳步聲,接著現出三個身影。細看,是兩男一女,男人一前一後,把女人夾在中間。他們徑奔西側的會議室去了。開門聲很輕,把女人搡進去後,一個男人離去前跟另一個耳語的聲音也很輕。
但女人進去後,突然的一聲大喝卻十分響亮:
“快去叫你們村支書來!”
聲音箭一樣破壁而入,射進鄭舜成耳鼓,令他猛一激靈。完全是本能,他衝出村部辦公室。
來到發出聲音的人麵前了。她被關在黑洞洞的村部會議室裏,門外一把看守的椅子上,坐著胖墩墩黑煞煞的趙鐵柱。
鄭舜成覷目一瞧,天哪!裏麵那人,竟真是梅蘭朵!
012
這就是那天裏的第三件事了。
它發生在村外很遠的地方。
在南嘎查通往北村的路上,騎摩托車而來的梅蘭朵,被陸二楞、趙鐵柱、趙鋼柱劫持。
那是一條黃昏的小路,夕陽雖然走了,還有眷戀的餘暉似淺金色的水波四下裏流溢。兩旁的田野飄著薄霧一樣若有若無的淡綠,蒲公英的小黃花兒在透明的風裏發出咯咯咯的笑聲。梅蘭朵真覺得聽見了蒲公英的笑聲,金子的笑聲。其實此刻她的感覺,什麼都在笑,什麼都是金子,天上五光十色的雲,地上浩蕩的泥土。她是來南嘎查的姨媽家度周末,又騎著表哥的摩托車到山北邊的村莊看陶可。陶可說過將在曼陀北村度過整個暑假。這自然是因為鄭舜成留下來當村支書的緣故。她知道她喜歡他,但仍然交換了彼此的友誼,是因為,深知她和自己一樣,存什麼樣的念想都屬無望。她比自己更無望。要問為什麼,是回答不出的。絕不是由於知道有一個遠方的富豪千金存在的緣故。說起來,那位千金更加無望,因為她更加不可能屬於草原。
瞧,終於弄明白了,她們共同的敵人是草原。
她們這些美女們。
深圳的那位富家小姐她沒見過,但陶可是個絕對美女,這沒說的。而她自己,也毫不遜色。為什麼她們都喜歡他呢?可他的心,向著的,隻有草原。
應該說,她們之中,她離優勢最近,但她的心何以不這樣給予提示?而盡管這樣,她還是做不到放棄。忽然間,她覺得被一種東西填滿了,迷霧一樣的東西,裏裏外外都是。她認識它,它就是那叫做惆悵的,可以釀出詩歌的情緒的。她歎息一聲,這是必然的,她心內很清醒,它總是跟著它們同來,總是這樣。喜悅著的惆悵。她苦笑,這算不算是一句詩?
來看陶可,是不假的,但她非常非常知道,這是因為陶可住在鄭舜成的村莊的緣故。
她其實是來看他的。這又引來了羞澀,使得不覺微微低眉,眼睛隻瞄著摩托車前輪滾向的地方。
她來看他,送於他有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