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舜成鎮靜地接住葛老歡拋來的質疑,耐心地、親切地做了回答。說自己確是主張栽樹,但栽樹並非全部,隻是整個生態建設工程的基礎。或者說,是草原綠色立體經濟的基礎。隻要綠色在我們的山野、草場像海水一樣漫開了,黃沙被牢牢鎖住,覆蓋了,那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向山野和草場要效益,也就是要票子了。我們的辦法是非常多的,比如,有了足夠的草料,那就可以大力飼養牛羊,用現代的科學方法飼養,牛羊的皮毛骨肉都可以變成錢;有了海洋一樣浩瀚的山杏林、沙棘林,那就可以成立杏仁飲料廠、沙棘罐頭廠,這些都將是十分珍貴的草原綠色食品,它們必將受到全世界的歡迎。還有,一旦沙住了,山綠了,草原鮮花爛漫了,我們這裏就將是一個有著最絢麗藍天、最燦爛白雲、最清澈湖水、最新鮮空氣、人人向往的、天堂一樣的美麗地方。我們就可以搞草原風光旅遊開發,成立旅遊度假村,迎接八方來客。那時,就會有許多有眼光有魄力的人,認識到我們草原廣闊的發展空間和無限的發展前景,而到我們這裏來投資搞經營。
“鄉親們,請想一想,到那時候,咱的日子還會窮嗎?咱還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叫鄉親們不要迷信遠方,說屬於我們的幸福生活並不在遠方,它就在身旁。隻要我們肯花力氣,真誠地伸出手臂拉住它,就一定能夠擁有它。引用了一句書裏的話:“從自己立足的地方挖下去,就一定能夠獲得泉水。”說這話是對的,要把力氣用在自己立足之處。自己的家園自己建設。要珍惜自己的鄉土,認識到它的價值。“我們的大草原原本是塊金子,一個聚寶盆,為什麼要丟下珍貴的它,而去強求那些原本不屬於我們的東西呢?”
人群靜悄悄的,顯然,是都聽進去了。是呀,要真是那樣,咱又何必要走呢?人哪,走到哪裏不是客?啥樣的客也自在不過主人。天好地好不如自己的家鄉好。歌裏不是說了嘛,連月亮都是家鄉的圓呢!
這情形令鄭舜成暗自長舒一口氣,隻要能聽得進就好!知道自己的鄉親們,都是好鄉親,隻要擺清道理,讓他們的腦筋轉過彎來,那他們是不會執迷不悟的。現在,相信他們不會再繼續砍伐果樹了。唉,留得一棵算一棵吧,這樹呀,你看砍倒容易,往起長可就難了,尤其是在這漠北大草原上。慶幸自己在大學的經濟學院裏傾聽了那些關於發展草原經濟的專家講座。要不是有專家的理論啟發,自己是不會聯係家鄉實際而進行那麼多關於草原未來建設與發展的思考的,也就無法說出今天這樣一番道理。看起來是應該出去讀書啊。
就是這時刻,陸顯堂出場。鄭舜成一口氣沒舒完,冷冷的聲音從人群後麵送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這個得到侄子報信而匆匆趕來的人,像高舉旗幟一樣舉著自己的臉,讓人看見那上麵清晰塗寫的惱怒。
怎能不惱怒?這可說是他村支書生涯二十年來遭遇的第一次挑戰。是的,挑戰。阻止火燒老榆樹這樁就不說了,那總歸不是他直接的授意。如此這般地跑到果樹園來打攪亂,就是存心跟他過不去了。砍掉果樹園是他親口下達的命令啊。要是這乳臭未幹、滿口學生腔的崽伢子不是自己外甥,那今天,此刻,他說不定會當眾抽他耳刮子。
“舅舅?”鄭舜成一愣,意識到自己冒犯了什麼,一時不由得有些緊張。舅舅是他所尊敬的人。嚴格地說,是所感恩的人。舅舅給予的幫助實在太多了,自小到大落在他生命裏那些綿綿密密的嗬護疼愛就不說了,光念大學這件事,憑良心說,要不是舅舅的大力支持,那是決計不成的。當年,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他們全家欣喜若狂,但緊接著就深深跌進沮喪,因為,家裏根本拿不出讀大學的那筆費用。就在他大哭一場,準備撕掉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舅舅宛如一個濟度神,揣著一疊錢走進了他家的院門。那是舅舅賣掉自家一口肥豬和幾十隻山羊的全部所得。
“成子,這是畢業啦?”陸顯堂聲音裏隱隱閃著冰霜。
“舅舅。”鄭舜成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