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摸摸後腦勺,空的。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有點像站在舞台中央,隻有一束光照耀著自己。真空一般的世界。
她一臉懵逼。
“姓名?”有人在黑暗中問她。
“李春花。”她回答。
黑暗開始慢慢褪去,微微的白光散開。白光下,慢慢出現一些人,他們飄在空中,雜亂地散在李春花的四周。
一個人頭發拖得老長,垂在李春花的臉前。一個人光著身子圍著她一直轉,一直轉,還不停念叨。還有一個人大笑著飄在李春花頭頂,嘴裏留著口水,眼裏淌著淚水,那些液體流到李春花頭上,澆得她滿臉都是。
李春花想避開那些液體,那個人卻在頭頂跟著她,還有那個圍繞自己轉圈的,也跟著她。
“死因?”
“什麼?”
“哈哈哈哈,判官問你怎麼死滴!”那個轉圈的說。
“我死了?”
“對啊!”那個拖著長發的黑影,伸出一隻手把那些頭發分開,露出一張慘白的長臉,齜牙咧嘴。“對啊,你死了呀!我是負責你投胎的判官。”
那人麵前飄著一張白紙,他用自己的一撮發絲去接流口水人的眼淚,然後在白紙上寫下“姓名:李春花”。
“你怎麼死的啊?我看你後腦勺都沒了,死得很慘吧?”流口水的人在她頭頂說。
“啊?”李春花又摸了摸後腦勺,空的。
她有點不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她好像哭了,可那人流的口水和淚水滴在自己臉上,就像下雨一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哭沒哭。
“你要先交代自己的死因,我們把你的檔案做好了,才能安排你投胎呀。”長發判官依舊齜牙咧嘴地說,他很開心似的。
“我……我不知道。啊嗚嗚嗚~~~~~~”李春花直接放聲大哭起來。
轉圈的立馬停住了,流口水的也不淋李春花了,他們倆閃電般移到長發判官左右。兩人同步小聲嘀咕說:“他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
“她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長發判官重複說。
“她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三人同聲說道。
“啊哈哈哈!她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她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哈哈哈哈……”三人一邊大笑,一邊大聲吼叫,快速消失到了黑暗中。
“嗚嗚嗚~~~~~~”李春花還在哭。淚水淌了一地,慢慢地,加上之前那人流的口水和淚水,水淹到了李春花的膝蓋。水像裝在一個透明的水桶裏,水桶的大小就是方才轉圈人轉圈的大小。
透明水桶裏的水越淹越高,已經沒過了李春花的腰。
轉圈人和流口水的又出來了,“她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他們依舊一個在她四周轉圈,一個在她頭頂流口水和淚水。
水漲高得更快了,馬上就到了李春花的胸口。
突然,一個白發黑麵的人從黑暗裏飄來。白發很長很長,在李春花的臉上掃來掃去。
“你腦袋沒有了,記不住自己的死因了?”長發黑麵人問道。
“我……我不知道。”
水已經淹沒到脖子,李春花有些喘不過氣。
“你不能再哭了,再哭把自己淹死了。”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轉圈人和流水人聽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白發黑麵解釋說:“在這裏,如果你再死的話,你就會投不了胎啦!”
“啊?”李春花止住哭泣,水已經到了她的下巴,她不自覺仰起頭。
“哈哈哈哈哈,她馬上就要又死啦!投不了胎啦!哈哈哈哈……”轉圈人和流水人齊聲說。
“呃……我該怎麼辦?”李春花問白發黑臉。
“你要去搞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再來這裏建好你的死亡檔案,就可以投胎啦。”
水已經到了李春花的嘴唇,“我,我,我現在怎麼出來?”
“我可以救你出來。”白發黑麵說,咧開他的白色牙齒。
“謝謝。”李春花說話已經會吃到水了,她努力仰高脖子,水侵進她的耳朵。
“不過,你要把臉借給我。”
“嗯?”
“你看,我沒有臉啊,嘻嘻。”他咧開嘴,隻有牙齒是白的。
“好。”
“嘻嘻。”
黑臉把白發伸入水裏,纏繞住李春花的脖子,把她從透明水桶裏拖出來。
李春花躺在地上,身子瞬間幹了。“謝謝。”
“嘻嘻,把你的臉給我吧。”
“哈哈哈哈哈,她要沒臉啦,她要沒臉啦,哈哈哈哈……”轉圈人和流水人大笑說著,快速飄進黑暗裏。
“快給我呀!”黑臉有些急躁。
“怎麼給呢?”
“你撕下來,你撕下來就行啦。”白發黑臉很激動,喘著粗氣。
“哦……”李春花從太陽穴起,一把抓住自己的麵皮,嘶~~~~~~~將麵皮扯了下來,遞給黑臉。
黑臉顫巍巍伸出雙手接了,立馬貼到自己臉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臉了,我有臉了呀!哈哈哈哈……”
李春花脖子的麵皮也有些鬆了,她用手握住脖子,緊了緊脖子的皮膚。“然後,我該怎麼知道自己的死因呢?”
“你可以去查,嘻嘻。”
“怎麼查?”
“怎麼查都可以呀,嘻嘻,我有臉啦,哈哈哈哈……我有臉啦……”他手貼雙頰飄進了黑暗裏。
李春花摸摸自己的頭,現在,她前麵沒有臉皮,後麵沒有腦勺,隻有一副頭骨架子,五官都架在頭骨架子上,她覺得有些透風。
李春花在無盡的黑暗裏,漫無目的地走,“該怎麼查到自己的死因呢?”
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久好久,永遠都是黑暗,無盡的黑暗,什麼都沒有。要是能睡過去就好了,就能夠逃避這一切。
本以為死後就是長眠,沒想到死了根本不能睡覺,永遠就在黑暗裏走走走!走你妹!早知道這樣,活得再慘也要活著,至少活著時,可以用睡眠暫時逃避現實。
現在,怎麼逃?
“閉上眼。”李春花告訴自己,活著的時候就算睡不著,閉上眼還是有點逃避的作用。
李春花試著閉上眼,卻不能,因為她沒有眼皮了。
不能閉眼,也沒有時間概念,四周的黑暗也沒有空間概念。她像是走了幾萬裏,更像是在原地踏步,她像是曆經了幾年,更像是隻過去了一秒。
她寧願自己方才被水淹死,那樣是否自己就可以不存在了,就不用遭受這無盡的黑暗和寂寞。
“啊啦啦啦……”
“啊嚕嚕嚕……”
“嘻嘻嘻……”
一陣亂呼亂叫,把黑暗全部驅走了。黑暗驅散,光亮照來,耀眼的白。
一群鬼魂,白的黑的,從遠處衝來!
“嘻嘻嘻……跑啊跑啊!”一個滿口鮮血,嘴唇咧到耳根的人衝來,擦過李春花,跑走了。
一個接一個奇形怪狀的人或者說是鬼,奮力地奔跑。邊跑邊叫,邊叫邊笑!
“11點11分,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嘻……11點11分!”
“奔跑吧!死變態,嗚嗚嗚嗚嗚嗚……”一個壯漢鬼哭叫著拍打一個小女孩的屁股。
小女孩呼啦啦地跑著,她眼睛分明淌著淚水,很害怕身後的那個壯漢,嘴卻在笑。“嘻嘻嘻嘻嘻,大叔你別跟著我了,趁著11點11分,我們分開吧,嘻嘻嘻……”小女孩叫著,拚命地奔跑。
“跑呀跑呀,這是11點11分啊!”壯漢追著小孩跑過李春花身邊。
李春花這才看清,壯漢手裏牽著那個小孩的腸子,一手小腸,一手大腸,“嗚嗚嗚……跑呀跑呀,這是11點11分啊!”
此時,大部分鬼魂已經跑遠了,“我日,我日……”最後走來一位拄著拐棍兒的老太婆,她渾身上下,從臉到腳,都是耷拉著的皮膚,腳上的皮膚拖到地上,腿上的皮膚掉在腳背,肚子和胸部、屁股掉著,臉皮也落到頸部了。下垂到脖子的嘴唇念叨:“11點11分等等我呀……”
李春花走上前攙扶她。
“老奶奶,11點11分是什麼?為什麼大家都在跑啊?”
“傻.逼,沒臉的傻.逼!這是11點11分啊!”
白光慢慢消散,黑暗重新襲來。
“快跑快跑!”老太婆很焦急。拖著皮膚踏著小步不停走。
李春花眼看著遠處的黑暗奔向自己,一些跑得較慢的鬼魂瞬間被黑暗吞沒,她不要黑暗。
李春花抱起老太婆狂奔,向著方才那些鬼魂奔跑的方向。老太婆就像一片紙,沒有分量,李春花跑得很快很快,眼眶裏的眼珠也跌落出來,老太婆伸出雙手接住了,把眼珠扔進她的嘴裏,“噗嗤”吐出來,吐進李春花的眼眶裏。
“我日,我日,快跑快跑!”老太婆大叫。
終於,他們趕上了那群鬼魂。
李春花把老太婆放下來。
那個小孩的大腸小腸還是被壯漢抓著,“嘻嘻嘻,大叔我們分開吧,嘻嘻嘻。”小孩的笑好可怕。李春花看著小孩不禁哭了,淚水又把眼珠子衝出來,老太婆又接住了。
“我日,小心一點,眼珠子掉了,就看不見了。沒臉的傻.逼。”老太婆把眼珠還給她。
“謝謝。”她接過眼珠放進眼眶裏。
“你沒有臉皮,也沒有眼皮,眼珠子很容易掉出來的。”老太婆撕下兩塊拖地的腳皮,遞給李春花,“給你。”
“嗯?”
“貼上吧,勉強當作眼皮用。我日。”
李春花把兩塊老太婆的腳皮貼在自己的眼眶前,可以眨眼了,還可以閉眼了,就是有點硌得慌,腳皮太粗糙。
“喂,沒臉的,你讓我趕上11點11分,我讓你保住眼珠,我們兩清了。”老太婆說,她用拐棍兒點點地。
“11點11分是什麼?”
“上人間玩耍的時刻。你看那兒!”
順著老太婆的眼神,李春花看見,他們的正上方,正呈現出11:11字樣的光速,接著光速消失,出現一排排躺著的人,他們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
“現在的人,睡得越來越晚呀,這才多少人睡著呀。”鬼魂們望著那一排排躺著的人議論。
“要一直等啊,他們有時候捧著手機玩到兩三點才睡嘞!”
“可是我們在4點4分就必須回來,時間真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