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字我也曾聽說過,說起來倒也是個可憐人。《八荒異聞錄》曾記載,那噬夢鬼原本並非是鬼怪,反而是謫仙,後因愛上了魔鬼而自甘墮落,毀去仙身,墮入魔道,可她拋卻一切意欲跟隨的心上人,卻最終背叛了她,棄她於不顧。她帶著滿腔的怨恨於神魔兩界之間鬱鬱而終,臨死前立下詛咒願以永世不入輪回為代價,化身為噬夢鬼,為那人織就一場永生永世的噩夢。
“可她的夢,卻是美的。”瑫雪走到近前,坐下來。
我點頭:“這便是她當真可憐之處。她的確擁有了織夢的能力,可以在夢中困住那人,吞噬掉他的精氣,令他死在自己為他設計好的永世不能蘇醒的噩夢中。可最後,她並沒有那麼做。相反,她為他織了一個夢,也是為自己圓了一個夢。那個夢裏,他依舊愛著她,她未曾離開過他。就這樣,永生永世一同走下去。”
“她讓他睡在那場深愛著自己的夢中,留下一個如此殘缺的自己,卻不知有誰能為她織一場夢。”
“如此,確是可歎。”瑫雪將手中的琉璃碗放到我手中,“把藥先喝了。”
我盯著碗中黑漆漆的液體,扁了扁嘴:“我不過是睡了一覺,怎就到了要喝藥的地步了?”
瑫雪白了我一眼,很是不以為然地將手中的碗複又朝我推了一推:“你確是暈了過去,便全然不知當時情景,若是仙尊不曾……”一句話說到關鍵之處,卻偏偏停了。我氣結,瞪著她,她直朝我手中的藥碗努了努嘴,威逼利誘下,終於將那黑乎乎的藥喝了個幹淨,這才哄得瑫雪繼續開口。
“那日考核,有人打翻了鎮壓噬夢鬼的九符瓶,將她放了出來,彼時她已入了你我夢中,險些引得我們自相殘殺。好在仙尊及時出現,將我從夢境中喚出,而你,卻仿佛陷得太深,如何也出不來。”
陷得太深……
又如何能陷得不深,那般情境,怕是讓我死在裏麵,彼時彼刻,當也甘願吧。那一刹那,我忽地明白,或許,隻是或許,那噬夢鬼,並沒有殺了那負心人。
她曾以為,讓他在夢中愛上自己,該算是他的噩夢,若他掙紮著欲從中醒來,她便實踐當日的誓言,令他陷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噩夢中永世不得醒來。可是,他卻如此地享受那個由她織出的,再不可能實現的夢中。
因為那夢,於他而言,竟也是美的。於是,寧願永世不醒。
卻是不知,那噬夢鬼最後該是如何的心情,大抵都是不能挽回的錯過了……
“婠昀,你到底夢見了什麼?仙尊趕到時,你雙目血紅,那模樣甚是駭人,不論我們如何喚你,你都不曾回應。最後是仙尊將你緊緊箍在懷中,強以真氣灌入你心口,方才將你喚醒。”
原來,是他。
瑫雪站起身端起空了的藥碗,繼續道:“仙尊趕到之時本欲一掌劈了那噬夢鬼,卻因著噬夢鬼一死怕是你便再也不能從夢中醒來,故而下了禁咒將其困在原地,待你出了夢魘,傷痛至此,仙尊捏了仙訣欲處置了那噬夢鬼,可奇怪的是,那噬夢鬼見你醒來,竟開口道了一聲‘原是如此’,接著便忽地化了一道光,轉瞬不見了。”
“仙尊說你損耗了太多元氣,急於帶你回去,便也不曾追探。可是……”瑫雪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隻搖了搖頭,推了門快步走出去。卻走了沒多遠,便聽見她向來人見禮道了一聲仙尊。我也不知是作何想法,竟動作極快地縮進被子裏……裝睡……
果然,不多會兒,那人便推了房門進來,步至床邊,伸手探我的脈,似是還算滿意,便將我的胳膊重又放回被子裏,彼時我正打算長出一口氣,卻聽見那聲音不緊不慢地自頭頂響起:“莫不是知道自己丟了臉,醒了卻還要裝睡!”
話已至此,我若還裝下去,便當真是無趣了。索性就睜開眼,直直迎上仙尊大人的目光,卻見他說話間人已至門邊,我趕忙起身快步追上去。
“那個……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仙尊。”
他微微側過臉,便是默許,我沉了沉心神問出我最想問的那個問題:“那噬夢鬼為他人織就的夢境,可皆是虛幻?是否也有例外?”
“噬夢鬼織出的夢境,並非盡是虛幻,”門外透過的光線,暖暖的,將他的側臉籠罩在其中,淡漠了那如畫眉眼,“她能夠探尋到潛藏在神識之外的片段,稍作修改,不論好壞,隻為將你困在其中不願出來。那許是你的記憶,許是你見過的旁人的。”他轉過身,望向我,“隻是婠婠,切莫執著於此。”
陽光中他伸出手修長白皙的手指停留在距離我不過寸餘的地方,卻終於還是緩緩放下。而我卻因這動作呆愣在原地,回過神時,他早已不在。恍惚中似是聽見一聲極輕地歎息:“如何就生出這樣的性子,痛到極致卻也不曾叫出聲來。”
我伸手撫上自己的唇,那尚未脫落的血痂還在,當是那日痛極而為。腦海裏忽地閃過適才那一刹那,他抬起的手腕上,還未褪盡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