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鬼地方呆了一天,張輝就焦躁得跟螞蟻似的。就這樣熬了三天,張輝終於熬不住了,決定回去。
當他收拾東西時,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他一轉頭,一個女孩一臉風塵地站在門前,她看到他,一笑:“這裏好遠!我開了一上午車才到!”
張輝驚道:“唐……你怎麼來了?”
唐慧彩笑著說:“我在這裏長大,總是聽別人說‘夫妻井’,但從未見過。聽說好艱苦,怕你受不了,就來陪你說會兒話。”
張輝很興奮,這兩天他看到一隻野兔子,眼神裏便充滿柔情蜜意,現在一個大活人來了,而且還是個女孩子,真是件大喜事。
唐慧彩給他帶來一個筆記本電腦,裏麵有無線上網裝置,隻是這裏信號不行,無法上網。幸好,來之前,唐慧彩在電腦裏裝了幾部電影,還帶來一個音響,有這兩樣寶貝,守井的痛苦起碼少了一半。
張輝帶她參觀“夫妻井”,其實,這跟平常的水井沒多大區別,隻是多了壓強機抽油泵等設備,幾分鍾就看完了。張輝很抱歉地說:“這裏沒啥風景,你大老遠地跑來,肯定要失望了。”
唐慧彩看著綠草紅花,說:“不是啊,這裏很漂亮啊,安靜,讓人能忘記許多煩惱。”
張輝笑著說:“也能讓沒煩惱的人增添煩惱。”
唐慧彩哈哈笑了起來,她快樂地在草叢中奔跑,摘了好多姹紫嫣紅的花,取了清水灌在瓶子裏,將花往房間裏一放,屋裏頓時有了光彩。吃飯時,她從地裏摘來野蔥,來時她還帶來了豬肉,“劈裏啪啦”地剁成了餡,和野蔥拌起來,香氣撲鼻。看著她忙碌的樣子,張輝忽然理解了為什麼“夫妻井”存在至今,原來,有了男人和女人,再荒涼的地方便也有了生機。
吃過飯,唐慧彩便要走了。臨走時,張輝心中忽然生出萬分的不舍,他像個剛被媽媽送到幼兒園上學的小孩子一樣,問:“下一次你什麼時候來?”
唐慧彩說:“你想我來嗎?”
張輝點頭,忽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他細細地看著她,普通的麵孔此時卻生動起來,大眼睛水汪汪的,鼻梁處兩個小雀斑,豐潤的嘴唇,組合成一張俏美的麵孔,他忍不住吻住了她,唐慧彩閉上了眼睛……唐慧彩沒有離開。漫漫長夜因為她的到來而一下子豐富多彩起來,張輝抱著軟玉溫香,忽然想,世上的姻緣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自己當初沒看上她,現在卻神奇地抱著她……第二天,天亮了,張輝望著床單上的一抹嫣紅發呆。唐慧彩在外麵給車加水,張輝看著她,叫道:“寶貝,要不,我辭職吧,我跟你一起開店……”
唐慧彩很堅決地搖搖頭說:“不要!你現在不能回去,等江菲琳結婚再說!”
女人的心思,在這一刻縝密起來。唐慧彩開車離開,張輝目送她好遠,他孤單地矗立在小土丘上遠望的身影,像極了“望夫石”。
下一次,唐慧彩來,帶來了一個移動硬盤,1TB的容量,塞滿了大大小小一百多部電影。她還載來一輛摩托,張輝帶著她在荒野裏馳騁,唐慧彩坐在後麵緊緊地抱著他,不住地尖叫。張輝喜歡不做作的女孩子,唐慧彩是他見過的最真性情的女孩。
這次唐慧彩在這裏住了好幾天。臨走的前一天,江菲琳給張輝發來短信:我辭職了,到省城尋夢。我不想繼續在這裏浪費青春了,也不想和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結婚……刪掉短信,張輝悵然若失。唐慧彩離開時,張輝又一次說:“我辭職,跟你回去吧。”
唐慧彩搖搖頭,開著越野車離開了。她走後,張輝坐臥不寧,騎著摩托去了附近村子,找村小學校長聊天。校長兩年前從師範學院畢業,跟張輝很談得來。
張輝感慨地說:“對年輕人來說,年輕時日子太平淡了,這一輩子就平淡了。我想走了,這一帶有加油站沒?”
校長笑了,說:“你守著油井,卻擔心加油的事兒。”
張輝默然。第二天,他收拾了東西,騎上摩托車離開。走了三十裏,果然見到了加油站,張輝一路上風馳電掣,回到小城。
主任見到他,樂嗬嗬地說:“你的消息可真靈通,上麵調你回來的命令剛下來,你就回來了,誰給你通風報信了?”
張輝說:“主任,我是來辭職的。”
主任張大了嘴巴。
四
唐慧彩到“夫妻井”收拾張輝的東西,在床上,張輝給她留了一封信:
慧彩,原諒我,我走了。這裏太荒涼太寂寥了,我不希望一輩子守著一口井,你在這裏的日子,是我在油田裏最美好的時光。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回去過日子,可是你卻不同意,我知道,你在擔心我回去後就不會愛你。可是慧彩你要知道,愛不是自私的。我不願意過“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樣的日子,我們在一起的肉體之歡,無法掩蓋我尋找夢想的火焰。我帶走了床單,上麵有你身體的味道。感謝你為我付出了那麼多,但我還是讓你傷心了。或者,我這樣不識好歹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傷心,有一天,我在城市裏疲憊時,我會懷念荒原上你的陪伴,默默地想你念你,也許,那時,你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孩子……唐慧彩掩麵而泣。怒火衝天的唐村長一腳踹向了牆壁,小屋搖晃了一下,唐慧彩像小獅子一樣撲向父親,“不要動,不要動我們的東西!”
唐村長緊緊地抱住女兒,眼淚簌簌而下,唐慧彩放聲大哭:
“爸——”
張輝的存折上有三萬多塊錢,他在省城租了房子,找工作,像個螞蟻一樣,擠公交、打卡、忍受上司的責罵……都市的繁華似乎與自己無關,汙濁的空氣,複雜的辦公室政治,交往過的幾個女孩子像風一樣閃到麵前,然後又閃到別人床上。更讓人鬱悶的是,辛辛苦苦一個月下來,收入微薄,除去房租,所剩下的寥寥無幾。在這裏,“啃老”才能“蝸居”,夢想在現實麵前微不足道。
江菲琳嫁人了。新郎是房地產公司老板,很有錢,但是,他有一個五歲的兒子和一個三歲的女兒。在婚禮上,張輝親眼目睹了那兩個小孩對江菲琳橫眉冷對非暴力不合作的麵目,讓張輝吸了口涼氣:馮海濤雖然有些霸道,但年輕,帥氣,對江菲琳的愛全心全意,對這樣的愛江菲琳卻視而不見,辛辛苦苦追求來的,居然是這樣的生活。
不久,江菲琳和張輝在一起吃飯,回想起油田的生活,江菲琳一陣苦澀。她苦笑著說:“我真傻,真的,守著愛情找愛情,就像守著油田找油一樣傻。”
張輝忽然想起臨行前和校長的那番話。守著油田找油,不正是自己嗎?
張輝問:“你和馮海濤有聯係嗎?”
江菲琳點點頭,說:“他結婚了。他跟我說,錯誤地把你當情敵,真是不應該。”
張輝苦笑:“這小子將我搞到荒原上看了半年‘夫妻井’呢。
不過,也算他有良心,你一走,他就馬上將我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