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晚上絕不會沉寂,尤其是在休沐前夜。金描朱畫的樓船畫舫一早開上江心,燃了層層包閣的燈籠,或黃或紅,或曖昧的粉;外露的廊棧道上行走著雪膚花貌的姬伎。絲竹管弦,珠喉玉音,妖嬈舞影。酒香,談笑,豔詞,宛轉的柳腰與斜飛的媚眼,倒映入江水中靡麗而迷離。也有當紅的花魁,獨駕一隻精麗仙舟,遮了一層珠簾引逗卿客。若有公子官侯在江邊溜達,一定不叫你閑著。兩三個美人撐竹筏而來,一手將你拉入紙醉金迷鄉。

大的畫舫,一樓是會客廳,二樓是雅間,三樓是伎人的上妝室。

朝歌舉起小筆,穩穩地在鬢間塗抹芙蓉花鈿的霞粉色。船在水上微微地晃,但朝歌素習毛筆字,手一絲不抖。色底畫好,她又蘸了胭脂,深深淺淺勾出脈絡。一朵極豔麗的芙蓉便開在朝歌的眼際,瓣萼靈動,秀色若有香。

她細細端詳銅鏡裏的自己,忽覺得再點些金絮會更生色。想著便垂了眼,去取右手邊的一盒金粉。

“嗒”,小盒被一隻手扣住了。

手是好手,纖長柔嫩,雪腴霜膩,末顫悠悠一點紅蔻丹,撩人非常。朝歌卻不領情,伸手還要搶。手的主人索性一個回身,將盒子背到身後去。“你還打扮些什麼?今晚如秀獻舞,那些重顏色的,可還會把眼向你溜上一溜?”

不是別人,正是朝歌的親姐姐夜弦。朝歌夜弦兩姐妹,都是數一數二的樂伎,朝歌善歌,夜弦通琴,在江南名號響亮的很。

“啊呀阿姊!你快給我!”朝歌去拿。夜弦將手一提,斜著眉道:“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朝歌突然靜了下來,托著腮將她阿姊打量一回,“阿姊好生素淨。”

夜弦隻穿了一身墨綠的襦裙,外披煙綠紗袍,梳驚鴻髻,接了些白的藍的釵環。麵妝不過橫在眉角一枝青青藤蔓。

“活像棵韭菜杆兒。”她毫不留情道。

“你就是打扮成朵牡丹花,他們也不愛看。”夜弦淡淡道,“如秀一來,我們就沒半點生意了。”

朝歌向地上輕啐一口,“她如今還及得上我們?!”

“你不過是氣話。”夜弦瞟她一眼,突然眉頭一轉,“難不成還有別的什麼?”

“阿姊啊阿姊,虧你在這場裏摔打這麼些年,一點信兒都沒有麼?”朝歌低低地道,她那朱紅的眼影在混混燭光下顯出一種詭異的神采來,“那如秀心許了一個公子,幾天前晚上連身子都給獻了。”

夜弦雙眼一抬,“什麼?”

朝歌吃吃直笑,“你猜怎麼著?——那個負心的一夜過後,就蒸發了!留了如秀好一棵殘花敗柳!阿姊你是不知,這種風月場裏的癡情烈女,男人躲都躲不及哪!”趁夜弦發怔,她一扭身便搶回了盒子,用小指挑了金粉,緩緩點上臉去。

鏡裏的芙蓉花越發妖嬈。

“來,阿姊。”她柔聲喚夜弦,“你也太素了,我幫你妝點妝點。”

門外碧緋坊主急催:“朝歌!夜弦!快一點!”

“哎!”朝歌忙應了一聲,提起灑金花紅綢襯紗罩長裙,攜了夜弦的手,抱了夜弦的琴,匆匆踏到廊棧上,看到如秀一身極素的糯粉色倚在欄杆,抱著手與碧緋坊主小聲爭論著什麼。

碧緋坊主扭頭瞥她們一眼,皺眉道,“快些!”

朝歌小步從如秀身邊跑過,略帶得意地看了如秀一眼。

如秀衣衫單薄,立在冷冷的月色中不勝柔弱,亭亭如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