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還沒走出院子,卻看見局裏的司機甘來生開車來接他了。田曉堂鑽進車裏,甘來生說:“田局長,剛才等了兩次紅燈,不然早就候在您家樓下了。”顯得似乎有些自責。其實田曉堂根本沒有叫他來接自己,小夥子是主動來的。這讓田曉堂大為高興。而且甘來生由“田主任”改口稱“田局長”,竟叫得那麼自然、順暢,毫無別扭之感,好像他早就當了副局長似的,這讓田曉堂也倍感舒服。小車拐上大街,田曉堂這才注意到自己坐的是輛別克,而不是甘來生往日開的奧迪。他正想張嘴問,驀然間又明白過來,就噤了聲。還用問麼?一定是甘來生和付全有換了車。甘來生是前任郝局長的司機,一直開奧迪。付全有是原來的三把手局長包雲河的司機,一直開別克。一個月前,身患胰腺癌的郝局長死在了醫院裏。
上周五,在田曉堂被任命為副局長的同時,包雲河被任命為新一任局長。好馬配好鞍,包雲河當了局長,自然就不會再用別克,而要改坐奧迪了。車要換,司機卻不會換。甘來生到底是郝局長用過的人,包雲河再用難免會覺得不習慣,感到不貼心,倒是付全有為他開車多年,早開出了感情,也開順了手,繼續為他服務也就順理成章了。一任局長一茬司機,曆來如此。付全有服務的領導由副局長升成了局長,開的車由別克升成了奧迪,自然是春風得意了。可甘來生服務的領導卻死在了任上,當前對他來說還真是前途未卜。前任領導的司機落到後任的手上,一般結果都好不到哪裏去。除非後任是前任提攜過的,否則後任對前任總難免心存芥蒂,恨屋及烏,對前任的司機也難以善待。甘來生的命運,多半是發配去開局裏的麵包車。
開麵包車和開局長、副局長們的專車,說有雲泥之別,也不算誇張。給領導開專車,工作相對輕鬆,時常有人巴結不說,還多多少少沾點領導的光,撈點兒小油水什麼的。想到這裏,田曉堂恍然大悟,難怪甘來生主動跑來接他,對他大獻殷勤,隻怕是打起了他的主意,想做他的專職司機,以免被貶去開麵包車吧。說實話,田曉堂倒不討厭甘來生。小夥子有悟性,也機靈,看上去卻是一副憨厚相,大智若愚的樣子,而且嘴巴封得死緊,絕不用擔心他會壞了領導什麼事。這樣的人,最適合放在領導身邊搞服務。田曉堂想,讓甘來生給自己開車倒也不錯。隻是,這事兒不是自己說了算的,還得請示剛把屁股挪到局長寶座上的包雲河呢。想到包雲河他就有點猶豫,自己主動提出要用前任局長的司機,這合不合適?包雲河會怎麼想?會不會認為自己不和他一條心,一開始就借前任局長的司機跟他作對,甚至說是發難?田曉堂想得頭有些疼了,就幹脆不再想這事了。
小車平穩地行駛著,田曉堂目光散漫地望著車窗外,腦子裏卻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離奇的夢。
在夢裏,他像是處在一個大會議室中。會議室坐滿了人,挨挨擠擠,密密麻麻。仔細一看,都是局裏的人,有局領導,有中層幹部,還有二級單位的頭頭腦腦。這些人臉上盡是氣憤不過的表情,有的喝問“你憑什麼當這個副局長”,有的大叫“你這個副局長花了多少本錢”,有的怒斥“你隻怕是靠擠對別人才爬上來的吧”。天啦,這分明是在提審呀。他呢,早已嚇得麵無血色,大汗淋漓,如坐針氈,如陷煉獄。後來,他終於開始大聲為自己辯護了,可他的嚷聲就像一滴水掉進大海裏……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仔細想來,做那樣的夢,一點也不奇怪。他這個副局長當得太出乎意料了,包雲河的局長呢,來得更出乎意料,讓全局上下都大跌眼鏡。五個月前,郝局長身體不適,查出癌症就住進了醫院,委托常務副局長李東達主持全麵工作。後來,郝局長見身體每況愈下,就利用自己最後一點影響力,對前來征求意見的市委組織部領導舉薦了三位優秀幹部,算是自己為革命事業作出的最後一次貢獻。他舉薦了三個人:一是李東達,舉薦接任局長;二是一科科長鍾林,舉薦提任副局長;三是下麵戊兆縣局局長陳春方,也舉薦提任副局長。這個信息不知怎麼就泄露出去了,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說中被推薦的三個人果真也沒閑著,他們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而且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