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去明朝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開。人的生命消逝,魂魄或許真可以在冥冥中輪回轉世。然而——永遠不會再重來,有一個男孩愛著一個女孩。
年光似鳥,翩翩飛過十六年。
加拿大,溫哥華。
一處精致的獨立小洋房,屋前屋後,種滿了深紅湛豔的玫瑰花,空氣中飄漾著馥鬱花香。
林月彎隔窗坐著,窗台上也擺著一盆玫瑰,花朵開得格外鮮豔。她托腮凝神看著玫瑰花,良久又低頭看看桌上的一張紙。紙張已發黃,紙上清雋的字體也略顯模糊了。但那四行詩文鐫在她的心裏,不思量,自難忘。
小心翼翼地把發黃的紙又平整夾回書裏。林月彎打開衣櫃,滿櫃素白衣裳,隨便揀出幾件,放進小巧的行李箱。自明日朗去世那年起,她便隻穿素淨白衣。最後,更是選擇了一襲白袍為終身職業。
田慧紋推開門看見女兒在收拾行李時,漫聲一歎:“你還是要去?”
“媽,這是一次骨科學術進展研討會,有來自美國、意大利、瑞士等好幾位國際頂尖骨科專家出席會議,並做精彩的學術報告。我是加拿大骨科協會的成員醫生,這次既然是協會主席斯蒂文醫生決定讓我代他去參加會議,那我肯定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說這麼多幹什麼?如果這個會議不是在中國A市舉行,你未必就會拋下醫院一攤子事非要去參加。”
林月彎手一頓,軟聲道:“媽媽……”
“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就還忘不了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
田慧紋嘴裏雖是這麼說著,心裏卻很懂女兒。從林月彎決定報考渥太華大學骨科係開始,她就知道女兒這一輩子心裏有個人影是很難抹去了。
“媽媽,我也想回去看看爸爸。”
“我知道,你是非去不可。去吧去吧,媽也攔不住你。”
“媽,我最少要去十天。我走後,您得天天過來這裏幫我給園子裏的玫瑰花澆水。尤其是……這一盆。”林月彎愛惜地撫了一下窗台上花盆裏的玫瑰花,“沒問題吧?”
這一園玫瑰,都是由明日朗送的這盆玫瑰花剪枝成活而來。都被她視同珍寶。
“我照顧你繼父和弟弟都照顧不過來,倒還要來幫你照顧花。”話雖這麼說,田慧紋卻並不會真的推卻,滿口答應:“好了好了,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給你照料好它們。”
一別經年後,終又故地重遊。
此時正值初春,草色輕翠,桃花淺緋。林月彎漫步在晨光校園中,以前那片小槐樹林,現在已經是茁壯濃茂的大槐樹林了。滿眼生機盎然的新綠。這般風景,依稀似舊年。然而舊年樹下那個眸子溫柔又熱烈的少年,十六年前就早已長眠地底了。
明月十六年。
黃土隴中,他已化白骨。
春閨夢裏,卻猶是那個溫柔俊雅的少年郎。
羞赧地靠近,溫熱的唇輕觸在她光潔的額……多少次,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時光有時並不能掩去一切,有些人,有些記憶,如同樹,牢牢地紮根在心靈的土壤。歲月不會湮滅它,反而會漸漸滋養它,讓它成長得越來越枝繁葉茂,可以遮天蔽日。於是在心頭,便總有一處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陰涼潮濕,滋生出無數懷念的青苔。
林月彎,就有著這樣一顆苔跡蒼然的心。
憑著記憶,她尋到了最初那棵由她接過骨的槐樹。當年的小槐樹已長成高大挺拔翠雲如蓋的大樹,春來一樹的稠碧濃翠。林月彎仰頭把它看了良久,低下頭,插在外衣口袋裏的右手掏出來,手心裏是握得微溫的可愛樹發圈。看看手中的墨綠小樹,再看看眼前的翠綠槐樹,她的眼睛朦朧起來……
不論時光流逝多少年,重歸故地,重憶舊事,以為早已平靜的心依然心潮澎湃。
遠遠的,是哪裏傳來的歌聲: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裏。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從晨光校園出來,剩下的時間剛好夠她趕去會場。給父親、給明日朗掃墓隻有改天專程抽一天空去了。
偌大會場裏已經坐滿了人,各種膚色各種語言濟濟一堂。當天的會議由美國一位著名的骨科專家作了一場詳細的學術報告,林月彎整整記錄十多頁筆記,隻覺受益匪淺。
散會後,林月彎隨著人流正要走出會場了,卻聽到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林月彎。”
心裏一愣,她來參加會議用的名字是LILY LIN,誰竟叫出她的中文名字來了?
回頭一看,一個三十出頭的英俊男士站在不遠處,眉目深刻,身形挺拔,意態風采格外瀟灑出眾。
“原辰夜,是你。”得逢故人,林月彎又驚又喜。
原辰夜走近她,仔細地看著她。依然清素的眉眼,依然纖秀的身材,一頭齊頸短發花苞般攏在耳後。她的樣子看起來沒怎麼改變,除去微笑時,眼角的細紋如白菊纖纖花瓣。
“我剛才都不相信,居然真的是你。想不到你也做了骨科醫生。”
“你也是骨科醫生?”林月彎有些意外。
是啊,醫科大學畢業後,我再師從成翰文醫生,致力於小兒骨科的研究治療。你呢,主攻哪一方麵?
林月彎清晰地答:“我主攻脆骨症。”
原辰夜毫不意外:“我猜也是。就連我、也每每留心於脆骨症的最新治療方案,何況……是你。”
言語中有微喟之意。林月彎目光一黯,頓時默然。明日朗——永遠是她心頭無法言及的傷。
默然片刻,方又問:“你怎麼會做了醫生?”
“做醫生不好嗎?”
“當然不是,隻是沒想到你會學這個。你爸爸沒要求你進原氏企業幫他嗎?”
“我爸要求過,但我不想去,就讓哥哥那個真命天子去子承父業吧,我不想和他爭。免得彼此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也是,爭來鬥去的最沒意思。做醫生很好,濟世救人。”
聊過別後近況,原辰夜問:“你幾時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