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下寶玉不提,繼續說賈芸。賈芸找賈璉,知道工作的事情泡湯了,於是就琢磨,該如何求人,看來得找對人才行。估計找賈璉是沒戲了,還得找真正管事兒的鳳姐才行。這求人辦事,總不能不表示一點吧,不然怎麼能體現對鳳姐的尊敬呢。於是,賈芸想到了自己的開香料店的舅舅卜世仁。這個舅舅,還真是給名字一樣,不是人啊。窮得叮當響的賈芸,想賒幾兩冰片、麝香,“不是人”哭窮,還奚落賈芸,讓他不要遊手好閑,該找個正事做做。
賈芸是在沒辦法,旁敲側擊提醒這個不是人的舅舅,自己父親去世的時候,有一畝地,兩間房子,都被你給蒙去了,現在找你給幾兩香料,你就哭窮?“不是人”還真是臉皮厚,岔開話題,說你們榮國府的親戚有權有勢,你應該去找他們,隨便給你弄點啥事情,不就像賈芹那樣,開奔馳坐寶馬耀武揚威啦?要知道,賈芹管家廟的差事,可是從賈芸手裏給搶過去的。估計此刻,賈芸對“不是人”和賈芹兩人,心裏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去。
比“不是人”還厲害的,是“不是人”的老婆,當“不是人”客套一下,留賈芸吃了飯再走,這位嬸子絕了,直接說家裏沒吃了的,去隔壁接點米,煮了給這外甥吃。這讓我想到一則吝嗇鬼的故事。話說有一個吝嗇鬼,有一天出門了,他兒子在家。家裏來了位客人,兒子用雙手比劃了一個圓圈,說這是一個大餅,用來招待客人。吝嗇鬼回家後,兒子很得意,告訴父親此事。誰知道,他父親給兒子一耳光,說幹嘛比劃一個這麼浪費,比劃半個就行啦。
夫妻倆還在一唱一和,賈芸早就轉身走了——不知道當年大富大貴的曹雪芹,在遭遇抄家之後,及一頓飽一頓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這樣一位不是人的舅舅啊。
賈芸賭氣走了,隻管低頭走路,撞到一個醉漢。這醉漢是他的鄰居,專門放高利貸的潑皮倪二。倪二正要動手打人,誰敢惹這些流氓無賴啊。賈芸連忙相認,是熟人啊,老二別打啊。倪二今天估計心情頗好,不但收住拳頭,還問賈芸哪裏去了。賈芸把“不是人”舅舅的事情告知一遍,倪二豪氣衝天,掏出一包銀子給賈芸,當場表示不收利息,讓他應急。
倪二雖然是潑皮,卻也因人而施,頗有義俠之名。這和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吞他家產的“不是人”舅舅比起來,真是莫大的諷刺。
末了,幫了賈芸的倪二,說天黑有事,不讓賈芸一起喝酒了——比起裝腔作勢留他吃飯的舅舅來,真是坦然多了。然後順便讓賈芸幫捎句話回去,說如果明天有事情,就到馬販子王短腿家找他。看來什麼層次的人,就和什麼層次的人來往啊。光聽著短腿的名字,也知道不是一個斯文人。後來賈芸不是去找寶玉玩兒麼?可惜不在一個層次,哪裏會有交集?
賈芸回家,怕母親慪氣,絕口不提舅舅的事情。真是懂事的孩子。為了求生存的孩子,就是比蜜罐子裏的寶玉,要早早體會到社會的殘酷。
第二天一早,賈芸去別家香鋪買了冰麝,肯定不會是照顧他那不是人的舅舅,然後呢,就到榮國府大門候著呢,找機會巴結王熙鳳。等鳳姐出門,賈芸知道鳳姐愛擺排場,於是恭恭敬敬請安,鳳姐正眼也不瞧他,隻是邊走邊客套幾句。賈芸多會說話,說鳳姐身子單薄,事情又多,把這一大家料理的周周全全。這句話可說到鳳姐心坎裏去了,於是啊,鳳姐就止住腳步,問他來由。賈芸謊稱朋友送了點冰片、麝香,他們自個兒用不著,孝敬嬸娘。鳳姐受之無愧,既然別人孝敬自己,也要客套幾句,便稱常常聽賈璉提起賈芸,說賈芸懂事。賈芸想順勢往下問問,鳳姐哪裏就這麼輕易許諾啊。怕被賈芸看輕了自己,以為幾兩香料就收買自己,便就園子裏花花草草采買的事情打住不提。
鳳姐還真看不上這幾兩香料,包攬訴訟動不動就是幾千兩的人物,會看得起這點塞牙縫都嫌寒磣的禮物?那賈芸借錢買的香料就這麼白送了?不,答案是否定的。通過這一次簡短的社交禮儀,完成了賈芸對於鳳姐地位的肯定,也使鳳姐加深了對他的印象。求人辦事啊,得要上對廟門拜對神才行。
賈芸拜別嬸娘王熙鳳,想起昨天認的寶玉“小爸爸”,這爸爸還邀請他今天玩兒呢。於是,中午吃過飯,又去找寶玉。哪裏知道,碰到茗煙掏麻雀窩兒。賈芸開茗煙的玩笑,茗煙說,他改名了,寶玉說“煙”不好,改作了焙茗。焙茗對賈芸倒是很熱情,幫他去打探一下寶玉的行蹤。要知道,寶玉住大觀園了,除了寶玉自己,這些下人,尤其還是男人,是進不去的。看來跟著富貴主子的奴才,都比那些小富即安的勢利小人會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