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峰回路轉。
甄亦靈笑得前仰後合:“以前聽人提起皇家的太上玄妙閣,總覺得是個又高大莊嚴又遙不可及的地方。怎麼今日被你一說,反倒覺得成了市井騙子的集合地?既然能拜入名門,你不去研習道法玄妙,卻整日不務正業坐堂搖卦,竟然也好意思自稱學醫修道。”
“你以為打卦解簽容易?”洛北辰下頜微抬,目光落在遠處,更是換上一幅老夫子在課堂上的說教語氣,“給別人解簽,尤其是那些難伺候的公子小姐,最要學會察言觀色、見微知著。常言道醫者首先望聞問切,要的就是眼力。再說,那一支簽上隻有寥寥十數字,晦澀難懂的很,解簽的人要從這十數字裏出發,旁征博引、乃至長篇大論。想要得到別人的信任,繼而給別人解一個滿意的答案,需得先裝多少經史子集在心裏,否則哪能隨時隨地信口拈來。所以,這不僅不是不務正業,反而練的都是一身學醫修道的本事。”
“強詞奪理!”甄亦靈撇了一下嘴,“我也想潛心修道,按你這樣還不得走火入魔。”
“你也修道?”他的言語中滿是驚訝。
如蘋果樣透紅臉龐輕輕一點:“是呀,當初在桃花溪我第一次見到蝶精飛舞,流光下美的驚為天人。從那天起,我就堅定了要修仙的想法,隻為最終自己也能夠真正的翱翔於天空。後來機緣巧合,玄雲宮的一位道仙傳了我啟蒙的《道初》,並相約五年之後飄渺山玄雲收徒大典再會。如果我到時候能讓他滿意,他就會收我為徒。”也不知道為什麼,甄亦靈隻覺得洛北辰親近的很,甚至把當初對桓遊有所保留的五年之約的都講了出來。
“羽忘塵傳你道初?”洛北辰的話語中更多的是驚訝,反而沒有桓遊聽到傳書時的恭敬和羨慕。
她笑,細細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小貂圓滾滾的身子來掩飾尷尬。怎麼他也以為是玄雲仙尊親傳呢?
“不是玄雲仙尊,是玄雲宮的清虛真人。我天天都會研習書裏的道法,隻希望五年之後他能收我為徒。”
洛北辰笑道:“天下道家仙府多的是,想學道,龍華的太上玄妙閣就很好,我還可以為你引薦,為什麼舍近求遠?”
“知遇之恩不可忘。何況修道貴在持之以恒,怎能朝秦暮楚?”她逢清虛點撥仙緣,又受《道初》指引入門,“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她在如此的年紀,竟然能有禮有信。
聽這小丫頭說出如此認真的話來,洛北辰不覺啞然失笑。
“自小到大,我們村裏也常有道仙往來。他們每一個都是衣不粘塵,不問旁事;更有甚者,恨不得隻食鮮花、飲露水,徹底遠離凡俗煙火。可是,聽你說來,玄妙閣堂上天天人來人往,嘈雜紛擾,根本無一時一刻的安寧。”因想要修仙問道,她日日誦讀《道初》。那書中教的都是遠離繁雜,靜心自守。可是,太上玄妙閣身處繁花之地,萬千花紅柳綠誘惑如斯,人如何能夠固守心念?
甄亦靈繼續問道:“不過我倒也好奇,身在碌碌紅塵中,修真者何以靜心?你又不能閉了眼睛自封了這萬千色彩,何時才能得成正道啊?”
洛北辰垂頭看著樹下的天真少女,嘴角翹起了微微的弧度。她正垂頭逗著手邊耍賴的小貂,如瀑的長發因她低頭的動作而披散下來。客居龍華數年,見過形形色色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哪個求道者如她這般心思單純和堅持。他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包含了溫柔的笑意,娓娓向她解釋:“晨雞報曉,昏鴉鼓噪;簇簇車馬,珠環玉繞。六道都在碌碌紅塵中沉浮掙紮,你以為黑白的紅塵便不是紅塵了?自欺欺人而已。”
靜心的人,無論在哪裏都能靜心;心躁的人,即使萬籟無聲也是心躁。何況紅塵滾滾,緣聚緣散,都是心劫。
她似懂非懂,隻覺得他的話好像很有道理,卻又與從前自己在道初中所領悟的心得完全不同。
其實天下修仙,流派各異;大道三千,殊途同歸。遠離塵俗,獨善其身,是玄雲宮築法之基;而身居廟堂,心憂天下,則是玄妙閣立道之本。
甄亦靈目視遠方,靜默不語。她年紀稍小,所以頭發梳得極為簡單,更沒什麼刻意的裝飾,唯有一朵半開的杜鵑別在鬢邊。洛北辰在樹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安靜的畫麵,配上溪水潺潺,鳥鳴婉轉,讓人不覺莞爾。
春光花香裏的和煦沉默,突然被小貂打破。一直在亦靈手邊懶懶蹭著的小貂突然翻身躍起,瞳仁中白芒一閃,柔和目光立時轉為凶狠的戾氣,向著東北桃花溪方向一聲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