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點了下頭，向駝背男人問：“你在這裏擺擦鞋攤，估計你家就在附近吧？”他道：“是啊，我家就在附近，我兒子也就住在這附近的郊區醫院。”我問：“能帶我們去你家看看嗎？”駝背男人警惕地打量著我，道：“我家已經是家徒四壁了，沒什麼好看的。”他這麼說，使我有些尷尬。“你別誤會，我們不是壞人，沒別的意思，也知道你家因病返貧，確實沒什麼好看的。”雪仙解釋道：“是這麼回事兒，我們有個很久未見的朋友是前麵工地上的老板，今天我倆過去探望了一下。這一敘舊，就忘記了時間，這裏你也知道，晚上不好搭車，所以我們是走過來的。剛好現在是又累又渴，想到你家歇歇腳，討杯水喝，順便看看你家的情況，也好讓我們給予你更多的幫助。我們還會把你家的事公布在網絡上，呼籲愛心網友們再給你家捐一次款，這樣你兒子的治療費也就有了著落。”駝背男人瞪大了雙眼，驚訝而帶著喜悅地問道：“真的嗎？你們真的願意幫我募捐？”我衝他善意地笑了一下：“當然是真的了。你們家都已經這樣了，就算是壞人，在你這也什麼可騙的了。況且，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會害你，而是真心想幫你。”說著，我又從錢包內掏出了一千元錢，交到他手中，對他道：“這是我們的誠意。”男人的臉僵硬地抽/動了下，我知道，他這是在笑，但由於肌肉已然過度僵硬，所以他的笑看起來很不自然，也很別扭。他收下錢，帶著我們往他家的方向去。當我們來到他家時，卻被他家裏的情況驚呆了。我們猜到他家因病返貧，他自己也說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但我們絕沒想到，他家的情況竟是這樣。他家是在一處廉租房的出租屋內，帶衛生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單間裏，僅有一張老舊的雙人床，一張褪色裂縫的四方桌，兩把掉了漆的折疊椅，一個簡易的布衣櫃，鍋碗瓢盆散放在地上。連個任何一樣現代化的電器都沒有，僅此而已，就這點兒家當。哦，對了，鍋裏還剩小半鍋的麵疙瘩湯，鍋的旁邊有一個塑料小碗，裏麵有兩塊兒鹹菜疙瘩。我指著麵疙瘩和鹹菜問道：“你就吃這個？”他尷尬而窘迫地揉搓/著衣角，道：“我老婆曾是紡織廠女工，我跟她在一個廠裏，我是她們車間的主任。單位念我為廠裏工作多年，給我們分了一套樓房，我也把房子買斷了。本來這日子不算多富裕，也沒什麼存款，但一家三口也是衣食不缺。直到後來我唯一的兒子得了病，我為了給孩子治病，把家裏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最後連房子都賤價賣了。這才跟孩兒他媽搬到了這便宜的廉租房內，後來孩兒他媽帶著善款跑了，家裏再也沒有多餘的錢，就算有點錢，我都盡量先緊著孩子。為了省錢，我不敢買別的，隻能買點兒便宜的米麵回來煮疙瘩湯或稀飯。菜和肉就更不敢買了，就算買了也隻買一點兒，都供給兒子吃，他身體虛，需要補充營養。我老了，吃多了浪費。”我聽到這兒，心裏越發的難受，不由得抓著雪仙的手，緊了緊。她施以我一個安慰的眼神，並輕輕地拍了下我的手。“你叫什麼名字？你兒子又叫什麼名字？”雪仙問道。男人回答：“我叫王福壽。是我爸爸給我取的名，意為：福壽安康。我兒子叫王俊懷，取名意為：君懷天下。是當年孩兒他媽取的，是希望他懷天下，闖四方，望子成龍。唉！可惜，這孩子可憐呀！”我感歎道：“他是可憐，但你也很可憐。”他無奈道：“沒辦法，為人父母的，有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快樂，望子成龍呢？”“王福壽，你知道活人與死人的區別嗎？”雪仙問的這一句真的很突然，其實我也很想問，隻是……我似乎不太能問出口。王福壽顯然被問的愣住了，他僵硬地晃動了下脖子，意為搖頭，疑惑道：“姑娘，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雪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他說道：“活人與死人不僅僅是在於一口氣的區別，而是心中所眷顧的執念，導致有些人在死了之後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心中的那股執念，迫使自己的魂魄還禁錮在已死亡的肉體中，強行使已死亡的軀體達到執念所求。如果沒有人來牽引超度，在七天後，軀體腐敗，魂魄煙消雲散。這樣，真的有意義嗎？要知道，人的死活好賴，都由天定，命運安排，人力始終不能勝天。”王福壽滿眼怨懟之意，質問雪仙：“姑娘，你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軀體已經死亡，你的魂魄為什麼還不離開？如果你魂飛魄散了，是你兒子願意看到的嗎？你兒子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覺得父親是因為他而產生的執念不肯離開，而令他覺得自責痛苦呢？”“雪仙！”我知道不該吼她，她沒說錯。但我真的不忍心也不想那麼快讓王福壽知道自己早已死亡的殘酷現實。雪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處在驚訝中的王福壽，歎息了一聲，對我道：“臨風，我知道你不忍心也不想那麼快讓他知道實情，但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們這是在幫他，否則明天日出時，他就會魂飛魄散。”隨後，雪仙對王福壽道：“你好好感覺一下自己的身體吧，是不是好幾天沒吃沒喝，也不覺得饑渴？煮東西吃，隻是覺得就算不餓也要吃點兒，為了兒子一定要堅持下去呢？”王福壽打量著自己的身體，愣愣地說：“我這幾天確實不覺得饑渴，也不覺得疲倦，還覺得身體特別的僵硬木訥，但心裏比平時對兒子的牽掛更多了。”隨後，他似乎是反應過來，問：“你們的意思是說，我已經……已經死了？”雪仙道：“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你已經是具活屍了。如果我沒看錯，今天就是你死亡的第七天，也是最後一天。你的魂魄再不離開去你該去的地方，等明天太陽一出，你的身體將會迅速腐爛，魂魄也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