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走時為蘇瑾寫了句勸誡的字帖,上麵寫著:井底之蛙見明月而意足,不知天下之廣闊。蜉蝣之蟲渡一日而終死,不明時光之悠悠。現在蘇瑾覺得自己似乎理解這些話了。
第二天清晨。緊了緊衣袖,蘇瑾雙手用力,推開了大門。一直居住於南華巷的少年突然感覺南華巷小了好多。
這幾天他們說過的龍虎山,蜀山劍宮,上京城,翰林院,北山書院……
想著想著,蘇瑾突然發現,天下廣闊,自己居然有那麼多地方沒去過。
看著立在門口的蘇瑾,不再隱去身形的顏如玉問道:“小蘇瑾,怎麼了?”
“我想出去看看”。轉過身的蘇瑾看著顏如玉,柔聲道。
朝陽初上,不帶一絲暖意,但看著少年微笑的顏如玉卻覺得似陽光鋪灑入院,暖意十足。有的人洽如向陽花木,尚且剛剛發芽,但總有一天將會枝繁葉茂。
“好。”麋鹿般清澈眼眸眯成月牙的顏如玉點點頭。隻要你想去,那麼我便陪你,無論山迢,無論水長,無論路遠。
井底之蛙跳出井底,看著明月,欣然自喜。
清涼郡,土地廟中,陸壓看著躲在角落中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的小女孩,微笑道:“你好,我是陸壓。”
女孩怯懦的抬頭,眼神中滿是恐懼的顫聲問道:“那我是誰?”
陸壓看著小女孩,目光複雜,柔聲道:“你叫桃夭。”
小七先看了看低頭沉思的女孩,又看向陸壓,低聲問道:“這樣好嗎?”
陸壓點點頭。說道:“當初我收斂神魂的時候李長纓同小道士都看見了”。
小七驚訝的看著陸壓。陸壓一笑道:“沒事的。”
她不再是鬼夫人,隻是桃夭。自己亦不是李離,隻是陸壓。
都隻是殘魂而已。
姑蘇城。城內有座聽雨樓,即便未下雨時,仍有雨聲陣陣。加之其中種植大量芭蕉,雨打芭蕉,自有一番野趣。
於聽雨樓內對弈的王銘看著對麵的年邁文士,開口道:“聽聞李家大公子李止要死了?”。
身穿泛白白色文袍的年邁文士落下黑子,抬頭看著王銘,開口道:“將死未死。”
王銘一挑眉,眼中目光大盛,頗感興趣的問道:“寒山寺裏那人出手了?”
文士未說話,最後落了一子後說道:“王少爺,你輸了。”
看著棋局之上自己僅僅落子一百八十手,起身伸了個懶腰的王銘無所謂的說道:“本就下不過先生,這本來就是早早便知曉結局的事。”
文士微微一笑,對王銘說道:“王少爺的性格應該不會這般好吧?”
“當然,所以我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要不我撒潑起來,把聽雨樓拆了可對不起先生了。”王銘笑著威脅道。
“寒山寺那人明明作為一隻異類,卻偏偏妄圖俢行佛法,走入左道旁門猶不自知。不足為懼。”文士說道,語言平淡。
王銘一挑眉,笑道:“那先生呢?”
“我亦是如此。”文士坦然道。
“哈哈,先生倒是比李自安更像那儒家君子,至少先生有著自知之明,李自安自十二年前在那小鎮之中聽寒山寺老和尚之言,布下一手爛棋後,到如今,學府之中全無浩然正氣,便連那陛下親賜的文士高潔的蓮花池內,入夜之時荷花敗謝,陰邪叢生,但偏偏明麵上要裝出一副大儒模樣,真是令人作嘔。”王銘大笑道。即便挑破了某些世俗之人眼中的天機,亦不自知。
年邁文士未說話,隻是一臉笑意。
王銘看著文士,一臉玩味,“先生對那李自安家的厚德載物碑感興趣嗎?”
文士抬頭看著王銘,點了點頭。
“那我希望同先生談筆大生意。”王銘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開口道。
目送王銘離開,年邁文士極目遠眺,看向寒山寺,眼中滿是譏諷。
一隻山魁,一隻水鬼。一隻妄圖以佛法入道,一隻妄圖學儒家君子。畫虎不成反類犬。終究是同病相憐。
聽雨樓主人名為水先生,百年之前,是一隻水鬼,百年之後,是一隻守儒家規矩的水鬼。至於寒山寺內,一隻自欺欺人的山魁,當了百年的和尚,便真把自己當得道高僧了。雖說終是一丘之貉,但水先生突然覺得,自己同那山魁可不是什麼同病相憐。自己病得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