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仙子,方才見笑了,願您莫責怪。”
“我曾見你與天帝之子來過此處,今日獨身前來,所為何?”
她果然不是沉鬱無情之人,之燼暗自為此行慶賀。
“曾因一人說星河很美,我便來這天上了,也算有緣,我見到了最美的星河,還聽了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不值一提,每個人的命數皆不同,你不必在意別人或好或壞的世事。”她轉身,走向靠近月亮的窗前,那月下是一株微微發散金光的桂樹,但未見珍貴的金蟬。
“這金蟬,您養成了多少數目?”
“不在其中,不知情。神尊許我萬隻金蟬為約,不過是無妄之談。”她麵容漸而哀婉,“我與他雖不是凡人,不必曆輪回,但並非永生不死,待那約定達成之時,我與他又能剩幾分時日呢……”
之燼茫然,“那您為何還要答應那約定?”
“我怕那天譴落在鶴寅身上,他是半妖哪裏受的了。你可知水神泱亦?”
她竟不知,泱亦的故事比之於月女,更為淒慘。
泱亦與東鸞族的鳳凰仙子有染,那仙子本是按族令要下嫁給南海麒麟族的王室。後泱亦於南海對戰南海麒麟大皇子,從而引得人間洪水,泱亦將南海麒麟大皇子刺死後,帶著仙子逃亡,人間因此水患不斷。
南海麒麟族與東鸞族間隙越來越大,驚動了西海昆侖宮的王母。這場海內人間的紛亂,最終以南海與東鸞不再聯姻,榅霓受天譴致灰飛煙滅,泱亦答應王母永生永世不得與女兒相認,以此保女兒長生。
愛人死去永不見,孩子也永不可相認,那忘川水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喝不夠,原是她太看輕故事了,那說著輕飄飄的故事,哪一個不是血肉模糊,剜人心肺才淬煉而出的,實在不是聽者那般聽完便了的容易。
月女說,這天上處處都是孤寂,處處都是寒冷,她想念人間。
她了然之燼所求後,將之燼給她的布袋子打開,拿出那塊薄布,施了法。
她走遠了,去臥榻沉睡,她很久未說話了,覺得疲累。
那布便飄在半空出了聲,是洛棠的聲音。
夫人燼兒,胡不歸?汝往何方,吾皆願隨兮。但吾深思,若汝見吾逝狀,豈非不雅。
前塵於吾言,破敗不堪,吾本是官宦子弟,曾飽讀詩書,家族落難後,攜父母遺財,至小杜山尋父故友,此後謀得“靜書院”教習之職。為避劫,從未下山,長久兮於山間各物為伴。但心卻有不甘,不甘與世隔絕。
院堂有規誡,不得帶院外閑書於內,而吾為悉朝廷風雲,托一學子佳節探親之際,集其返,交於吾。吾真乃世間可怖歹人哉!
吾為山居屋宅有所香繞,即揮鋤挖得山之蘭草;吾為解憂思,與一學子下山醉酒,幾日後返,違心言:夜有大蟒,為護院堂周全,欲除之,卻不得跡,故而迷途。
嗚呼兮,吾之大過在於夜半讀閑書,不慎,燈盞坍塌,火光殃及屋宅幾許,傷及學子。父之故友難掩心傷,問吾:不得安寧,何來靜書?而後辭別人世,學子兮,紛紛負起行囊於他山求知。
院堂故此餘吾一人,吾嗜睡幾日,身心俱疲,望院門上“靜書”二字,悲從中來,不覺淚濕衣襟。
下山,亂行數日,至晟城,生出風寒,於晉陽坡下欲草草了結此生。後被官差所救,雖作替罪之人,但吾本乃罪人,冤冤相報,吾之孽,吾願償。
可吾難料遇汝,吾之生平無佳人,也不喜男女之情。但見汝赤誠果敢,嬌嬈如桃花,心中生愛,借此契機,還汝之成婚夙願,更是還吾對已逝父母之交待,他日吾與父母相見於地府,吾即言:吾娶得宜室宜家之桃花良妻矣。
吾半世飄零苟活,負盡此生,亦大愧於汝,然亦鍾情於汝,此生已了,願來生有幸,不求與汝結連理,但求再遇汝。
汝安兮?此安兮?長安兮?
汝夫洛棠問安,待安,念安。
洛棠,我安好呢,你可安?待那一日,我來人間,陪你看桃花吧。
之燼的淚簌簌而下,這桂蟬樓的風真大,吹得冷冽,她對著虛空,道了謝,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