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靜氣的鶴寅,回想起很多年前還是凡人的時候,為了所愛之人長樂,尋山中最好的桂花,製成滿月餅餌,待她歸來。之後,他沒有等來佳人,又逢家母亡故,心力交瘁之際,他抱著想要當作求姻聘禮的弓箭在一個夢中死去。
夢中,他愛的長樂回來了,打跑了黑白無常,解開了他的枷鎖,帶他逃啊逃……直到那些天庭之人,向她行禮參拜,告知她若是不歸月宮,不守天規,天庭不會放過一個流浪的鬼魂。
那時候,他才曉得她的長樂是月宮的神,是唯一可以規製月亮的月女。人死後不會升九重天,變成月亮旁邊的星子,可他死了卻被月女用神力複活,成了半妖。他愛她,卻不能保護她,而她愛他,也難以陪伴他。他在蠻荒地獄,看不見月亮,但他的目光中永遠都有昔年彼此在月光下的情深無垠。
今日,一位神將他帶出了地獄,給了他一盞淨水,讓他辦一件事,辦好了,他就能得到自由。他問,這自由是否包含尋覓吾愛?神淺笑道,汝之自由,聽憑汝心,此護佑天下之善事,責難汝的那些人,定然不會貶低。
鶴寅睜開如玉雙目,凝注前生所有的箭道,驚天一響,那支月桂木箭似有神力,狠厲地擊中北方幻日。霎時間,被擊中的幻日周圍升起寒霧般,迅即溶解烈光灼灼,逐漸消融殆盡。
南方幻日也依勢隕落。當他從箭袋中取出第三支月桂木箭時,卻發現箭身上有著血跡。攤開掌心,環視自身,並無傷口,他頗感駭怪,但也不敢思索太過,隻願辦好此造福天地之事,能去月宮與長樂相隨。
可奇異之事,終究還是發生了,第三支月桂木箭陡然斷裂,連著弓弦也磨損了……他接著取出箭袋中剩餘的兩支木箭,搭弓而發,卻再也擊不中幻日。
近乎絕望的鶴寅,立於東海啟山的巨靈石上,悲懷像蠻荒地獄裏的那些虺??獸,繞著他的脖頸,咬破了他的臉還要絞殺才罷休。他跌坐,瞥見海麵上自己悲苦的摸樣,恥笑無能。忽地,好似水光中出現了他思念千年的容顏,正撫著其肩頭,極力忍受著一種疼痛。
“是你嗎,長樂?”他懷著癡迷,欣喜著。
逐漸散盡神力的月女,依然隱沒身姿,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不堪,“是我……鶴寅,別難過,隻要你除去最後一個幻日,你就能得到自由了。”
恍然間,他好似醒悟般,吼道,“方才是你將神力附在木箭上,與之遠逝,消融幻日,你告訴我是不是?”
月女忍受著心中碎裂之傷,“我是月女,有無上神力,怎會浪費在一支木箭上。”
她騙不了她,他也至始至終都明白她的心。他想要抱住她,卻無能無為,他愧疚自己惟有箭術,沒有法術,他流著淚,“讓我擁住你,好不好,長樂,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好想你。”
倒在鶴寅懷中的月女,因心脈衰竭湧出的血,滴落在她的月光白衫上,也染紅了他的臂膀……月女知曉自己當初為了重塑鶴寅的人形,已經消耗了半世神力,如今又接連以自身月靈消融幻日,心魄碎裂,疼得她難以言語。
“我們回禹州好不好,回家,我還沒娶你呢……”淚水伴著血痕,這一幕,此去經年,會成為誰念及的孽緣故事呢。家,故鄉,對於凡人來說都不容易握在掌心,何況是妖與神。
“鶴寅……”月女長樂溫潤的指腹,觸碰鶴寅完好的俊美麵容,“辦好……此事……娶我回家……”
話畢,她用盡全力,幻化為靈氣繚繞的木箭。他煎熬著,顫抖著,悲痛著握住那半空中的月桂木箭,淚水穿過弓弦,砸在海麵,頓時海浪迸發。
浪平時分,西海上空的幻日,消融幾分,竟然落在了一座天外荒山中,燃燒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