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船家除了鬥笠,我看清了他的模樣,猛得一驚,實在是在這些年來看慣了琳琅俊華之相,卻不曾知這世上竟有如此醜陋之物,而方才爭搶著爬上船的水鬼早作鳥獸散去,哀鳴陣陣,似是懼極了那副麵孔。
它們竟然比我還怕!
我扯一扯泠澈的衣角,問道:“他究竟是何人,這些水鬼為什麼都那麼怕他,即便是品相猙獰了些,也不至於嚇到這般田地吧?”
此時不遠處有一具白骨正拆了自己的左臂,奮不顧身地往眼眶裏戳,還有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暗紫色的嘴唇咬著自己的裙擺,痛哭流涕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其他的鬼們早已昏暈的昏暈,散架的散架,不成體統。
泠澈道:“紫兒,這些白骨冤魂本身便是醜陋晦暗之物,怎會懼於他的皮相,實則是因為,此時站在你我麵前的,是一隻聻。”
我奇道:“賤......賤?”
根據玉暖兒的說法,類似木勺君之流,便可稱之為賤,我再度打量一番眼前這猙獰恐怖的船家,實在瞧不出他哪裏有半點木勺的氣質。
泠澈見我疑惑,道:“人死為鬼,鬼死為聻,人之懼鬼,猶鬼之懼聻,是以這些水鬼才懼怕至此。”
哦,原來此聻非彼賤,我了然點頭。
那燒焦的聲音陰冷道:“說夠了沒有,說夠了今日就送你們早登極樂,化成冤魂供爺爺果腹。”
同是要填飽肚子,他顯然比雪魔又狠上了一層,我暗暗讚道。
泠澈道:“紫兒,你且先到對岸去,莫讓這濁物誤傷了你,待我收了他,再隨你進魔界。”
一股清流橫架到對岸,我順流而下,穩穩落到岸邊。
我打起精神瞧著泠澈同那隻聻鬥爭,少時,已看不清是如何打鬥,隻有一白一黑兩團影子飄來飄去,纏鬥不休,不分你我,暗黑的河水波濤更盛,而此時,我卻感受了更加波瀾壯闊的注視。
我猛一回頭,卻是方才那隻所有水鬼中最為理智的紫唇女鬼,正炯炯有神地盯著我。
我也炯炯有神的盯著她,良久,泠澈打鬥時的白光閃過來,這女鬼的眉間一朵雪花熠熠生輝,我淩亂了,哆嗦道:“靖......靖寒?”
她暗紫色的唇張開,方才緊緊咬住的白色衣角墜到河裏,驚得說不出話來,那眼神同我一樣的淩亂。
我激動不已,急忙問了困擾我許久的問題,道:“誰與你畫的這紫唇,甚醜。”
變成女鬼的靖寒顯然已不似為精靈之時溫柔賢淑,她奮力地扒拉開一眾擋路的水鬼,爬到岸邊對我道:“女鬼不都是這樣的嗎,做女鬼的都醜。”
我歎道:“哪有,人家聶小倩就很美。”
她瞪我一眼,道:“醜,是因為死得冤,死得太冤!”
我瞧著她泡在黝黑河水裏的身子,想那河水冰冷刺骨,她定然承受著不小的苦痛,我伸手抓住靖寒的臂膀,試圖將她拖上岸,卻忽視了靖寒一臉驚恐的神情。
我剛抓住靖寒,卻引來了更多的水鬼,佝僂的手臂與白骨紛紛拉住我,水下似有萬斤之力拖我下水。
太過分了,你們剛才不是暈過去了嗎!還有那個自戳雙目的,你怎麼還沒瞎,就你拖得最起勁啊,手臂什麼時候裝回去的,這麼大力道真的沒問題嗎,你不擔心會斷嗎!
事實證明惡狠狠的怒視隻會激起他們拖我下水的熱情,我絕望道:“蘇子音,救命啊!”
此時,河岸水花上湧,那些拖住我的手臂緩緩散去,伴著這些水鬼的哀嚎聲,一股力道將我禁錮住,飛至岸邊,我手中拉緊著靖寒,順著那股力道,帶著靖寒穩穩著地。
結實的懷抱再熟悉不過,發心有他的呼吸略過,有些癢,我掙脫開,仰頭道:“師......師父,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俊朗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隻道:“你那般喚我,我能不來嗎?”
我訕笑道:“嘿嘿,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所以喊喊你的名字試試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