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後,我找了一個各方麵都平平的男人把自己嫁掉了。新婚之夜,我卻跑出去給他打電話。他在那頭,我在這頭,我們泣不成聲。
上天還算公平,婚後老公對我很好。當我逐漸忘記過去開始美好的生活時,孤苦一生的母親離開了我。臨終前,她把我和姐姐叫到床前,流著淚說:丫丫,你有爸爸的,你和雲雲是一個爸爸,你們是親姐妹呐,一定要相互幫襯著……告訴你們的父親,我從沒有背叛過他,這些年我一直守著自己……說完母親永遠閉上了眼睛,手裏仍緊緊攥著那對紅色的有機玻璃發卡。
你接到姐姐的電話趕回來了。這麼多年了,你是第一次看到我。雲姐流著淚說:爸,這是丫丫……
你向我走過來,我返身進屋關上了門。我憑什麼把門為你敞開?當你舍棄我們母女時,可曾想過會為我們帶來什麼樣的災難?這麼多年了,你可曾想過我的存在?當你抱著姐姐歡聲笑語時,可曾想過有一個小女孩藏在暗處滿含渴望地看著你?當你像丟棄垃圾一樣扔下母親另結新歡時,可曾想過她夜夜以淚洗麵?為了生計,她不得不再披嫁衣,擔著這個名份,卻為你苦守著身?你說,讓我拿什麼來寬恕你?
下葬過母親後,我直接回了自己的家。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那個人去了,我有種孤兒般被拋棄的感覺。這幾天你一直默默地注視著我,但我沒有給你說話的機會,我不願剛剛長上的傷口再被你撕的血淋淋的。
雲姐不止一次和我談,說你十分歉疚,想彌補對我的傷害。我淡然一笑問:用什麼來彌補?能夠再還我一個童年嗎?能夠還我童年時愛我疼我的父親嗎?
你沒有得到我的原諒,黯然回了西安。
五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回到了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家。生我的日子是她的災難日。如果沒有我的降臨,她可能還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帶給了她一生的困苦。在這個災難日,我得回來陪陪她。
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我扭過身看到了你。沒等你走近屋門,我就把門插上了,隔著門板冷冷地說:這是我的家,你來做什麼?
你沉吟半晌,低聲說:丫丫,開開門好嗎?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姐姐說你一定會回來。無論我再說什麼,也無法彌補對你們母女的傷害,但我還是想說,讓爸爸看看你……當年的猜忌就像一根刺,紮的我生疼,我一時糊塗拋棄了你們,誰想造成了大錯。後來你幹爹寫信把一切都告訴了我,但已經沒有辦法彌補了,我已經有了新的家。這麼多年了,爸爸不是沒有想過你,我一有空就跑回來,想看看你們姐妹倆,隻是每次來都沒有看到過你。走時我留下你們的生活費,你媽也隻收下你姐姐的那份,剩下的原封不動的寄還我。我也沒有勇氣告訴她,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她是清白的。那天你姐姐哭著打來電話,我趕回來想還她一個清白時,已經晚了……
外麵傳了嗚咽聲。我的淚也早已成了河,但我倔強的沒有開門,我不知道我該如何麵對你?我不知道該用什麼稱呼你?爸爸?這麼多年了,我從沒喊過,繼父我也隻是喊他伯。我覺得“爸爸”是責任的代名詞!
你一直沒有離去,我的門始終沒有打開。太陽西下了,你說:丫丫,爸爸走了,但還會回來看你的……聽不到你的腳步聲了,我“哇”地哭出了聲,坐在了地上。
六
半個月後,姐姐打來電話,說你住院了,想見我一麵。我沉默著沒有答應。雲姐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丫丫,你去看看他好嗎?我知道他對不起媽和你,但他畢竟是我們的爸爸呀,前些時他檢查出癌症晚期,他都快不行了……
“他都快不行了”如同晴空霹靂,一下子把我炸懵了。那個冷傲無情的男人快不行了?
我和雲姐一起匆匆趕到西安,在病房裏看到了你,渾身插滿了管子。原來棱角分明的嘴巴,平時總是抿得很緊的,這時卻癟了下去,半張著,頭半靠著,似乎是睡著了。頭發直楞楞地,臉也皺巴巴的,如同一顆曬幹後的大棗。你曾經精力旺盛、健步如飛、笑聲朗朗的,可如今,你是一眼枯竭的泉。那是第一次,一種刺痛的感覺襲來。
可能是父女天性吧,雖然在這之前我從來不相信。你猛然睜開了眼。瞬間,我從你的眼睛裏讀懂了什麼叫欣喜!你張開嘴想說什麼,其實你什麼也不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從年輕到現在的模樣像一部電影史,在我眼前回放。從無聲黑白模糊的老電影,過度到有聲有色高清晰的數碼時代。原來我從未把你從心裏摒棄去一刻。隻是我用恨包裹著心靈,不願透過去看你一眼。
你伸出了手,我走上前握住了。淚從你的眼裏流了出來,你斷斷續續說:丫丫,原諒爸爸……
父女天性,骨肉親情,縱然有一萬個“不原諒”的理由,此刻也消失殆盡。我眼前隻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渴望女兒用“原諒”來救贖。
你還在看著我,我知道你在等答案。
雲姐在一旁哭出聲來,淚也蓄滿我的眼眶。我使勁點了點了頭,淚嘩嘩啦啦決堤了。“爸爸”,我趴到你的身上,終於喊出了三十多年來一直渴望和害怕的兩個字。
三十多年了,心從沒有此刻輕鬆,原來寬恕別人也可以使自己輕鬆。
你閉上了眼,淚彎彎曲曲爬滿了腮。我聽到你的嗓子裏咕咚一聲咽下了什麼,監控器上,你的心電波已呈一條直線,安詳的微笑和縱橫的淚畫滿了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