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莽地皇二年,南陽郡,根竹山下海王廟。
時則深秋,天氣愈漸寒涼,北風淒厲,萬物蕭瑟,連綿的大雨持續了數日,整片山麓都是潮濕陰腐,被大霧籠罩著。
清晨,大雨滂沱,山壑下地勢低矮的村莊,許多房屋都被洪水衝坍,鬥大的石塊不斷從山崖滾落。
幾段飄渺的簫聲,夾雜著嫋嫋炊煙,從村莊裏一座玉樓中蕩漾出來,繞著海王廟木漆剝落的屋頂盤旋,播入了廟內。
在廟中央的佛像下麵,是一床破敗的綿衾,一名少年,身著長袖粗布曷衣,頭頂白色四方綸巾,卷在涼衾當中。
他腳下的草鞋,掛著一串火褐色的野草,身上也是批散著許多的瑣屑,頭發蓬亂,顯得頗為狼狽。
少年姓劉名秀,字文叔,是南陽郡治下的根竹山下舂陵鄉的村民。他年方弱冠,生得並不高大,但卻強壯有力,筋肉線條流暢,清秀中稍顯幾分粗獷,一雙虎目始終閃爍著威猛的精光。
身為漢室宗親,劉秀傳承漢室皇族血脈,隻是漢末之際,天下劉氏宗族後裔人數已有十數萬眾,況且他又是遠支旁庶血脈,地位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他這輩,已經是耕種田畝間的卑賤農夫了。
劉秀的兄長劉演是舂陵鄉的土豪,擁有十頃山田,手下還有一支上百人的私人衛隊。不過經過官府豪紳的長期盤剝壓榨,劉演的田地也是日漸削減。
雖然有兄長的資財支撐,劉秀完全可以成為一方地主,但他生性溫弱內斂,不羈於世,隻願做個日出而坐,日落而息的農夫,並不想沾染塵囂。
“王莽新政,導致天災人禍不斷,還能有這樣婉轉的簫聲,真是難得閑適,不知是哪家姑娘在吹奏。”劉秀咀嚼著幾顆野果裹腹,來到廟外,兀自凝視著婆娑的樹影發愣。
突然,在海王廟對麵的涼亭當中,出現了一把多似一把的大傘。傘下人頭躥動,緊接著便響起了聲聲急切而嘈雜的腳步聲。
二十多名農夫模樣的壯丁,手執長鋤,從遠處頂著風雨往海王廟跑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寫滿了殺機。
為首的是舂陵亭長關元,他身後跟著的都是舂陵鄉的農夫。
“劉秀,把戰國青銅鼎交出來,你一向自命清高,現在怎麼要貪圖古鼎了?這年頭,皇室後人的名頭一文不值,你要不盡快交出來,我就打死你!”關元橫眉怒目對劉秀吼道。
在佛像的頂上,有一尊兩尺多高的青銅鼎,是大雨衝毀了舂陵鄉的一座古墓後流失出來的,被劉秀在半路撿到。
劉秀有個癖好,癡狂於收羅古物,這戰國鼎既是重器,讓他碰到,自然要納入囊中。那年頭,天下大亂,法度混亂,官府盜匪如出一轍,撿到戰國鼎,便是私人的財物,根本無需上交官府。
戰國鼎上,一塊塊銅綠泛著陰晦的暗光,一抹抹妖異渾重的光芒浮動著。鼎內,傳遞著一股股莫名的惡臭腐氣。
瞧了瞧戰國鼎,劉秀轉身一個箭步,跳到了廟內,把廟門死死鎖住。他踏著滿地汙泥,躍到了佛台下麵,費力地把它從上麵搬下來,用身體牢牢地護住。
廟梁之上被大雨衝出了幾個窟窿,雨水混著泥土,齊齊掉落,劈啪打在了劉秀身上,一種洞徹肌髓的寒意,在他的脈絡裏穿梭。
關元手下的農夫,個個健壯威猛,搖動著手中的長鋤,在鑿打廟門。
廟門固然堅硬,但由於長年雨打日蝕,無人修繕,不用多久,便被鈍鋤斫出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縫。
與這些村野鄉夫相比,劉秀自幼飽讀詩書,精通音律,擅長大賦,可謂罕見的才人。在經史詩集吟唱裏鍛造出來的精神,使得劉秀遇事能安於平靜,泰然自若,天塌地陷也無動於衷。
可是,唯獨對於這戰國鼎,他是格外的珍護,失去了分寸,眼見著強盜就要破門而入,他開始發瘋似的尋找藏匿古鼎的暗道。
佛像的後麵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空地,幾道粗似兒臂的籬笆柵欄圍成了一個拱形。拱形後就是傾頹的牆壁,歲月的侵蝕使得牆壁底端出現了很多大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