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回頭看了看他,一雙穿著粗布鞋的腳分明還露在外麵。雖然感慨了一會兒這大叔的柔軟度真是不賴,估計真有點底子,但依舊糾結了好一陣這露在外麵的腳,心想這得多瞎的人才看不出這麼明顯的破綻。
辛夷其實很想一走了之,但她終究是個善良的孩子,所以她準備再拖些東西把他的腳蓋起來再走的。沒想到還未等她有動作,又一個人影朝著村口跑來了。她下意識地側邁一步,用自己的身子擋在了籮筐前麵,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經跑到麵前了。
當那一道雪青色影子停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二人互望對方,異常驚訝。
“雍鳴雁?”
“……你怎麼回來了?”雍鳴雁跑得急,氣喘籲籲地問道。
“怎麼,這是我家,怎麼不能回來?”辛夷反詰,“其實,是我聽說你去找過我,說沒找到便來了家裏……所以才早些收攤的。”
“不……先不說這個。”他忙擺擺手,這大熱天的跑來跑去也怪累的,汗水在額角一滴滴滑落,十分顯眼。“你……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跑過去?”他看看左右,“就是……就是個穿一身藏藍色的長衫,滿臉胡子很邋遢的那個?”
……這麼巧?難道剛才那大叔就是雍鳴雁要找的人?
她無意間抖了抖眉,卻被他看得分明,“你看見了?他剛剛分明就是朝這個方向跑來的,你見過他了是不是?他往哪邊跑了?”
“啊?那個大叔?”辛夷見躲不過,先應了聲,可心中還是打不定主意。雖然覺得既然受人之托,就該忠人之事,按理說她該幫幫那個大叔才對。隻不過雍鳴雁好歹算半個熟人,難道要騙他不成?而且這還真是頭一回看見雍鳴雁這麼忙慌慌的樣子,興許那大叔還真是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呢。“那……那人是誰呀?”
“別問那麼多了!”雍鳴雁看著麵前的岔路口,“一會兒他走遠了就更無法追了。還是快些說說,他究竟是往哪個方向走的?”辛夷尷尬地愣在原地,同樣跟他看著兩方岔路。雀鳥兒撲棱著翅膀,在曬硬了的土路上蹦跳,時而低下頭去,啄幾下爬過的小蟲。辛夷隻是被吸引了視線,無意間多看了一會兒,而這時雍鳴雁則狐疑地看著她的神色,然後順著她看去,“你是說……這條路?”
“……呃?”她一愣,轉頭看向雍鳴雁的時候,那小哥已經先一步跨出腿去朝剛剛她視線停留過多的那條路奔去了,絲毫不聽她解釋,眨眼間已跑出去好遠了。“雍——”她想喊他,可奈何他的人影已經變得渺小,隻得悻悻地收回了動作,回頭看著那碩大的籮筐。
可能是因為她的衣袖十分肥大,也可能是雍鳴雁那小哥的眼神不大理想,近在咫尺的這麼一個長腳穿鞋的大籮筐,他偏偏是沒有看見。
不過也罷,看雍鳴雁那怒氣衝衝的樣子,也不知這大叔究竟和他有什麼過節,不如救下他來之後,再和雍鳴雁平心靜氣地談談?
她盯著那籮筐,尷尬笑道:“大叔,他已經跑遠,您可以出來了。”
“哦哦!”那籮筐大力地蠕動了一下,似乎他正在掙紮著想要推開籮筐站起身來,用一個十分帥氣的POSE重新在她麵前亮個相。可這種蠕動持續了許久,也不見他起身,反而是掙紮了許久,才商議著幹笑道:“……真不巧,我卡在裏麵了,不然你去找些什麼把它剪開?”
“……”
這位大叔,敢情我真是高估您了啊!
辛夷糾結著看了看蠕動不已的籮筐,最終也隻是嘴角抽搐地道:“你等著。”便顛顛地跑回家去拿了剪刀,費了好大勁才將韌性十足的竹篾剪斷,把那大叔從籮筐裏解救出來。
似乎是剛才掙紮得過了頭,大叔的臉上還有幾道被竹篾割傷的劃痕。不過能夠重見天日的感覺當真是不錯,他胡亂地抹了兩把傷處,做做擴胸運動,抻抻筋骨,然後好像做廣播體操一樣叉著腰,一隻手臂夠著另一邊。
這大概是辛夷第一回感受到“坑爹啊”的真正意蘊,看那大叔耍寶似的運動了半天,這才開口打斷他那旁若無人的狀態:“大……大叔,您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他豎起大拇指,閉上左眼,而右眼放了個電,“大叔現如今感覺好得很!”
……可算不是您剛才卡在籮筐裏出不來的德行了,用得著這麼嘚瑟?
辛夷覺得自己麵部肌肉僵硬得很,用手輕輕拍了拍這才恢複正常,“是嗎……”她攢足了力氣才扯出一絲笑容來,“那是最好了,不過大叔……您怎麼跟那雍神醫扯上關係的?”她依舊好奇,畢竟幾次見那雍鳴雁,他看來都是與世無爭,所以她實在弄不明白,大叔您這是犯了多大的賤才能讓他這麼滿世界地追殺您?
“別大叔大叔地叫,哥哥我是有名字的,哥哥叫重軒哦。”
“……”您都奔五十的主兒了,不賣萌能死嗎?另外,我這副扮相,難道看起來就那麼顯老嗎?
她瞬間覺得前一陣腦袋撞在棺材板的舊傷又隱隱作痛,帶得整個頭都暈得厲害了。
正在她覺得自己跟這怪蜀黍實在沒法溝通,決定即刻就走的時候,從村子裏又跑來一道小小的身影,跑得氣喘籲籲。見了二人,趕忙開口:“重軒伯伯,原來您在這兒呀……真是讓我好找……呼呼……長姐?你今日怎麼……也回來得這麼早?”
“我還沒問你這小鬼頭今日怎麼下學這麼早?”她轉頭望見是半夏,絞著眉頭道:“該不會是不肯刻苦讀書,在偷懶了?”她見半夏怯怯地望向身旁這怪大叔,又回味了一遍半夏剛剛說過的話。
半夏叫他重軒伯伯,聽起來還很親切的樣子啊,那麼就是說……半夏認識他?“什麼?重軒伯伯?半夏你叫他伯伯?”
“……你是小辛夷?”重軒也提高了聲線,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你……你認識我?”
看來重軒不光認識半夏一個,難不成他還跟整個卓家都有什麼相關?
半夏見到這二人的神色不對,便攔在中間,抓抓辛夷的衣擺,朝重軒先說道:“伯伯,前一陣母親過世的時候,長姐撞傷了額頭,自那之後就一點也記不起先前的事情了。這失憶症一直都沒有好,所以也就不認得伯伯了。”解釋完了這邊,他又轉過頭看看辛夷,“長姐,重軒伯伯是爹爹的舊友,爹娘在時和伯伯關係很好,那時候也總來家裏做客的。”
“哦、哦。”辛夷尷尬道,“原來是這樣。”說到這裏,她也隻好乖乖地叫了句:“重軒伯伯。”
“別在這兒站著呀,太陽烤人呢。”半夏說著,抓著辛夷的手,“伯伯也去家裏喝杯茶吧,剛剛都沒有來得及坐坐就……就跑出去了。”
重軒聽了這話,摸摸半夏的腦袋,“好好,伯伯去坐坐。”
雖然辛夷開始以為他不過是個怪坯,從未想過竟然會跟卓父卓母有關聯。既然半夏說這貨色竟是世伯,又叫自己叫得那麼親切,也就容他跟著回家從長計議了。
回家的時候佩蘭等她似乎都快等急了,也不知她剛剛拿著剪刀風風火火衝出屋去究竟是做什麼的,耽擱了這麼久還沒回來。直到看見重軒臉上的血痕瞬間震驚了,手足無措地看看二人,直到發現辛夷的神色淡然,而重軒麵上也沒有慍怒之色,這才姑且認定大概重軒伯伯臉上的傷口也許和長姐沒有什麼關係,稍有放心地去端茶倒水,招待重軒去了。
辛夷先折去將臉洗幹淨,倒也沒來得及換衣服,便跟進屋裏,剛進門,就見重軒跪在卓父卓母的靈牌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自始至終,他都隻字不說,微微閉著眼睛,麵上竟是她這一路而來從未見過的肅穆之色。
等到他將香插進小香爐裏,這才起身,回頭便瞟見了剛剛洗掉胡子的辛夷,這才讚歎不已,“剛剛還真未發現是小辛夷,這把臉洗幹淨了吧,卻也是不敢認了。”他歎了口氣,“女大十八變哪,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比這小丫頭還小呢。”他說著,伸手逗紫珠玩,“一眨眼十來年過去了,你都長成大姑娘了。”他說到此,不由得喟歎道:“唉,反而是我老嘍,一眨眼,都快成老頭子了。”
現在知道自己是老頭子了?剛剛分明還想讓我叫哥的。
礙著弟弟妹妹,她總得給這個長輩留點台階下,故而也沒好意思翻他剛剛那點破事,“沒有的話,伯伯還年輕得很,精神煥發,連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都能跑得過,可不像是這個年歲的人。”
重軒尷尬地附和著哈哈一笑,看看佩蘭和半夏,指著辛夷道:“幾年不見,你們長姐這嘴巴也這麼厲害了。先前倒隻記得文文雅雅的小家碧玉,寡言沉靜,怎麼如今說話這麼不饒人了?”
“伯伯莫要見怪,長姐自從前些日子得了失憶症之後,性子才變得如此了。”佩蘭忙不迭地解釋道。
“是呢,長姐如今也比先前厲害許多,還在城裏給人算命呢……要不然能貼著假胡子還穿男裝嗎?”半夏也來搭腔,可當望向辛夷的時候,她卻不滿地朝他擠了擠眉毛,瞪他一眼。半夏會意自己似乎說多了,便再不言她出去打工的事。
重軒哪裏沒看見這些小動作,可他隻淡笑不言,也沒有繼續追問。稍坐了片刻,又同姐弟幾人寒暄了一會兒,等到外頭日頭不再那麼毒辣,方才起身告辭。而在走前,他隨身摸出幾大塊銀子交予幾人,“你們幾個孩子過生活也辛苦,不管怎麼說,你們爹爹生前視我為好友,可惜前幾年未能再來探望就出了這樣的事……罷了,今日隻帶了這些,先給你們置辦些生活所需,我會盡可能幾個月就來冀州看看你們……”他說了一會兒,雖然還有些不放心,可又見家中井井有條,這才暫且心安,起身出了門。重軒沒有讓他們遠送,隻讓姐弟幾人送到門口便轉身離去。
隻是他在走前,意味深長地望了望辛夷,隨即露出讓她難以理解的笑容。
辛夷總覺得今天的事情實在蹊蹺,等到重軒走遠後,她關上門來,又看看今天雍鳴雁新買來的包子,十足地為這個實心的木魚腦子歎了口氣。
雍鳴雁啊雍鳴雁,你自己都說過:天天吃肉包子也不嫌膩得慌。
試問你成天隻買肉包子來,你自己膩不膩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