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這麵古老的石壁,從這邊走到那邊,一共是二十步
如果不貼邊走,從這個角落到對麵的斜角,則是三十七步。
她無聲地輕笑了起來,發現自己又長高了——
前年,她要三十步才能走完石室的一條邊,五十九步才能走完一條對角。
而幾年前剛來到這裏時,她則需要更多的步子才能丈量完這間密室。
自從八歲時剛被幽閉到這間密室內的時候,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能扶著牆壁踉踉蹌蹌地小心摸索,不時被地上的雜物絆倒。她用腳步丈量著新居所——
無論沿著哪一邊前進,都是一百零三步。
走到了底,麵前就橫亙著一堵冰冷的古老石牆,牆上隱隱約約有一點亮光。
在黑暗中摸上去,每一麵牆壁似乎都是一模一樣:牆麵是濕冷的,鐫刻著繁複的花紋,隱約有水珠沁出、凝結。而那一點亮光來源的地方摸上去是光滑的,和頂上的材料一樣,或是琉璃,或是水晶砌成,透出一點外頭的幽藍光芒來。
她呆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期待牆上會忽然打開一扇門,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然而那麵牆卻毫無動靜。
她又側過頭去,將臉頰貼在牆上的那麵光滑古老的銅鏡上,卻聽到了外麵傳來的水聲,仿佛無數大魚在外麵遊來遊去,攪起了波浪。她想聽得更仔細一些,不知不覺就結了一個手印,緩緩壓在石壁上——忽然間她被冷得叫了起來,跌落地麵。
有結界!這個密室,早已密布了強大的結界!
強大到連外麵遊蕩的水中邪惡的屍靈都無法進入,那麼,她更不可能出去。
頭頂是深不見底的幽藍,能透下微弱的波光,讓她明白此刻置身於什麼樣的地方。許久許久,八歲的她終於緩緩坐倒在地,把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無聲無息地哭了出來。
是幽鬼惡獄!這裏真的是鬼牙湖底下的幽鬼惡獄!
她……她真的被完全封閉起來了!
副掌門已然是不要她了,長老們也不曾為她求情半句,而父親在她四歲時就把她扔在了開滿曼珠沙華的墳地裏——她就像是一個破舊的玩偶一樣地,被一個接一個的人漠然的遺棄。到最後,被她最敬慕的人毫不在意地丟開。
——雖然那之前,她頭上還頂著“大鶴派掌門”這樣顯赫的頭銜。
副掌門撫養了她兩三年年,可自從他在地岡派裏擄回那個女孩後,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了那個脾氣古怪的同齡孩子身上。他叫那個女孩“琦兒”,寵溺地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甚至是掌門的位置。
但是那個孩子卻始終桀驁怪僻,時時刻刻和副掌門作對。奇怪的是,副掌門反而越發寵愛這個壞脾氣的孩子,卻對從小溫順聽話的自己不屑一顧。
被褫奪了掌門,貶到乜鬼殿居住時,輕月在一邊遠遠看著那個紅衣,紅發的娃娃,滿心難過——仿佛一個從小受寵的孩子忽然間被冷落。
然而,還是一個孩子的她,卻沒有料到厄運來的如此之快。
被廢了掌門之位後,她甚至連乜鬼殿都沒有呆多久,就直接被送到了這個位於鬼牙湖水下的幽閉密室——那個被廢黜的教主們的流放地。
那時候她還小,以為自己隻是無意中惹惱了副掌門,要被罰麵壁。卻還不大明白,那,從來是有入無出,有去無回的地方。
——一直到她習慣了黑暗後,借著頭頂隱約的水光,看到了密室地麵上一堆堆慘白的骸骨,那是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的女子們。每一具骷髏的身上,都披著燦爛華麗的鳳凰金長袍,戴著寶貴的飾品:那,顯然都是廢黜後被幽禁在這裏的曆代大掌門。
脫口的驚呼聲中,她才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那時候,她十三歲。
那之後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呢?
她早已渾然忘記。
她隻記得被關進來的第七天,她奄奄一息,饑餓折磨得她幾乎發狂。但是強烈的求生意誌讓她堅持了下來,不停對著虛空呼喊,祈求明皇的保佑。
果然,神袛回應了她的願望,派了賦日來到她身邊。賦日從牆壁裏走出來,遞給她一支珍貴無比靈芝。
她並沒有死去,也沒有發瘋。她安靜地在水下長大,猶如一朵純潔蓮花在幽靜的水下緩緩盛開。每日裏,她都仰望著密室上空幽藍色的水光發呆,看著那光線由弱變強,再由強變弱——便知道又是一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