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寒心中一凜,他知道臨宇沒有任何內力,五感卻異於常人,隻要有心傾聽,便是如今武功卓絕的自己,也不一定比他敏銳。
功聚雙耳,果然細微夾雜著樹葉被風吹動戚嚓聲的交談和腳步聲落入耳中。雖然無法聽到具體的內容,卻能從利落的腳步聲中猜到那是大約五百人的軍隊,而且極有可能就是綺羅所率的離羅軍。
懷中的人微一掙紮,亦寒就鬆開手讓他輕盈落地。怕叢生的灌木傷了她,所以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持劍披荊斬棘,為她開出一條路來。
耳中忽然聽到衣衫摩擦到樹木的聲音,亦寒走前幾步,凝目一看,不由大驚:“綺羅?”
隻見不遠處的灌木中,手腳並用,狼狽而又困難地前行,手腳磨出鮮血的人,不是羅刹秦綺羅又是誰?
聽到他的聲音,地上的女子吃力地抬起頭來,長發披麵,遍布風霜的臉上已沾滿了塵埃和血汙,但那雙滾圓透亮的眼,卻在映入他們時泛起耀眼的銀光。
“師……父,公……”虛弱的聲音,破敗斷續,像是隨時會消失。
亦寒和臨宇連忙搶上前一把扶起她,隻見平日如男子般剛毅堅強,從不肯落一滴淚,示半分弱的臉上卻布滿淚痕,讓本就泥汙遍布的臉更髒更醜。然而一雙眼,可能被淚水洗過了,可能為森林的光照射了,盡管黯然無神,卻依舊顯得那麼明亮透徹。
臨宇一把握住她冰涼,鮮血淋淋的手,亦寒托起她後背,將精純的內力灌注進去。
內力的注入讓她眼中出現了暫時的清明,她重重咳了兩聲,反手握住公子那柔若無骨,卻仿佛能帶來無限生機的手:“公子……救……離……羅……”
“我知道。”臨宇用輕柔仿佛怕驚起林中飛鳥的聲音說,“那五百離羅軍,就在前方是嗎?我定會去救他們,綺羅你放心。”
綺羅連勾動嘴角露出欣慰笑容的力氣也沒有,但從那澄澈的眼中可以看出她的信賴和放鬆。然而,轉瞬間那淡淡的欣慰又被恐懼所替代,她更緊地想抓住那隻手,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能為力:“不……是……殺……列缺……”
手究竟是吐到何字時鬆開的,沒有人知道,發絲淩亂,形容汙糟的綺羅緩緩閉起了眼,靠在臨宇淺藍如天空的藍色衣衫上,沾了一身血汙。
她隻是那樣躺著,破敗的衣衫,不男不女的裝束,僵硬而了無聲息。她的身邊是那容顏絕世的濁世佳公子,是那青衫銀絲仗劍天下的翩翩俠客,可是,她依舊是那麼得耀眼,那麼的豐姿傲然,就如這林間四季傲立的青鬆綠竹,平凡卻迷人。
臨宇緩緩收緊手,將懷中的女子攏在懷中,就像攏著自己孩子般的輕柔,又像扶著自己師長般的尊重。臉上的神色有種淡漠的沉靜,藍眸幽深如海:“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雪神乃是滕六,飛廉、箕伯悉是風神,列缺乃電之神……電神列缺,綺羅定是想說,偷襲他們的是四大殺手之一的列缺。”
亦寒微微皺眉:“她中的毒……”
臨宇緩緩一歎,點頭道:“確實是雲顏的‘迷塵香’,無色無味,服用三個時辰後便如身中劇毒般渾身酸軟,吐血不止。所以,莫說旁人,便是中毒者本人也會以為那是穿腸毒藥,卻不知此藥雖會讓人在兩個時辰內口鼻呼吸斷絕看似死亡,其實隻是長時間的休克而已。醒來便沒有任何大礙。”
“綺羅並非魯莽輕信之人。”亦寒摩挲著手中的青霜劍,淡淡清冷地道,“即便迷塵香再無色無味,她也不該如此輕易中招。”
臨宇鬆開手,以衣袖擦盡綺羅臉上的血汙:“亦寒,取些軟枝先將她遮蓋起來,留張字條揣她懷裏,我們必須馬上出發。迷塵香一滴入水,即可毒百人,恐怕……中毒的不隻綺羅一人。”
幽幽清冷一笑,臨宇目注被樹木覆蓋的遠方:“下毒的,當年出賣秘道所在的,究竟是誰呢?”
雲山橫跨金耀風吟兩國,又一日囊括四季,實乃天下奇景之一。而位於金耀的紫雲山,終年保持著春的和煦,夏的酷熱,讓整片山林,即便在蕭瑟的冬季看來,也是一片盎然生機。
然而,此等奇景,卻極少有人去探索或觀賞,隻因紫雲山有的不隻是蔥蔥綠意,鳥語花香,更有毒蟲野獸,斷崖峭壁,以及那密密叢叢遮住天空,遮住陽光,讓人辨不出方向的高大樹木。在這裏,稍有不慎,便會荒野埋骨;在這裏,稍有不慎,便會迷失方向;在這裏……沒有絕高的武功,睿智的思維,堅韌的心性,根本無法生存前行。
而此時,一個青衣的男子正一手持劍,一手半扶著身後藍衫的纖瘦少年,輕鬆前行。仿佛這裏不是讓人聞之喪膽的紫雲山,而是自家後花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