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默默無聲,遠離了床榻。
滑過我手心的衣帶,冰涼濕潤,浸滿了她的淚水。
又是一個愛哭的女子,又給了野史諸多的想象,就像我,也像許許多多的後宮女子,迤邐如畫,任由世間人去杜撰她們的豔麗傳奇。
終有一天,她也會同我一樣,看透了人間的冷暖,也看透了皇權路上的沉浮,起起落落後,再坦然麵對由生到死,一步一步遠離眾人眼前的舞台,死後也隻做帝王碑後一個無名的姓氏,一位史書上記載的賢良皇後。
曆經世事於此生,再不願意,我也必須走了。
閉閉合合的雙眼,黑暗始終在我左右。隻是旁邊的聲音,換了又換。
有沉痛的徹兒,有不甘心的阿嬌,有惶恐失措的館陶,還有很多無法分辨聲音的宮人。
迷蒙中,他們來了又散,散了複來。我最後的時光,紛雜吵鬧,片刻安靜也得不到。
隻有在他來的時候,殿內隻有我們二人,他單獨給了我一片清靜。
“你來了?”我氣若遊絲的問語,還不知道他是否能聽到。
“來了。”他的聲音依然渾厚,仿佛歲月隻在我的身上刻畫了刀痕,獨是寵愛他的。
接下來便是不言不語。
有時,太過熟悉的人,不必說話,隻聽著微弱的呼吸,也知道心裏所想。
聽說他的從侄子待他不錯,年邁站不動的他被接了出去,如今也是頤養天年,孫兒繞膝。
“靈犀好麼?”我輕聲問。
他淡淡一笑:“好,她也總惦記太皇太後。”
靈犀於我和他,並未走遠,她與我們月月日日常常相伴,閑言絮語間也總是算上了她。正因如此,我們之間的恨意淡去無蹤,也因靈犀變得親密。
除了靈犀,還有好多好多的人,我們的一生所愛,我們的一生不棄,細細數下來,卻都尋不到絲毫痕跡。
我宛轉深涼地笑,究竟什麼是永生不忘,又究竟什麼是過眼雲煙,一個個離我們而去的人兒啊,誰會在九泉之下遇見,誰又等不及我們轉身而去,誰將生前誓言記清,誰又將死後的約定毀盡……
索性全忘記罷,用幹幹淨淨的來世重活一次,再經曆一番沉浮,再經曆一番生死。
這輩子,不長,而我等待最後一天卻仿佛很久了。
百年萬代之後,誰還記得我?我又該先遇見誰?
還好,終有一人為我送行……
你是蓮夫人麼?
你說呢?
武帝建元六年,太皇太後竇氏病逝於未央宮,生卒年不詳。與文帝合葬灞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