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聲道:“吵著萬歲爺了。” 皇帝不自覺伸手摸了摸那舊傷:“這是康熙八年戊申平叛時所傷,幸得曹寅手快,一把推開我,才沒傷到要害,當時一眾人都嚇得魂飛魄散。”他輕描淡寫說來,她的手卻微微發抖,皇帝微笑道:“嚇著了麼?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在這裏。”她心中思緒繁亂,怔怔的出了好一陣子的神,方才說:“怨不得萬歲爺對曹大人格外看顧。”皇帝輕輕歎了口氣,道:“倒不是隻為他這功勞——他是打小跟著我,情份非比尋常。”她低聲道:“萬歲爺昨兒問我,年下要什麼賞賜,琳琅本來不敢——皇上顧念舊誼,是性情中人,所以琳琅有不情之請……”說到這裏,又停下來,皇帝隻道:“你一向識大體,雖是不情之請,必有你的道理,先說來我聽聽,隻有一樣——後宮不許幹政。”
她道:“琳琅不敢。”將芸初之事略略說了,道:“本不該以私誼情弊,隻求萬歲爺給榮主子一個麵子。芸初雖是私相傳遞,也隻是將攢下的月俸和主子的賞賜,托了侍衛送去家中孝敬母親,萬歲爺以誠孝治天下,姑念她是初犯,且又是大節下……”皇帝朦朧欲睡,說:“這是後宮的事,按例歸佟貴妃處置,你別去趟這中間的混水。”琳琅見他聲音漸低,未敢再說,隻輕輕歎了口氣,翻身向內。
因連日命婦入朝,宮中自然是十分熱鬧。這一日是初五,佟貴妃一連數日,忙著節下諸事,到了此日,方才稍稍消停下來。宮女正侍候她吃燕窩粥,忽聽小太監滿麵笑容的來稟報:“主子,萬歲爺瞧主子來了。”
皇帝穿著年下吉服,身後隻跟了隨侍的太監,進得暖閣來見佟貴妃正欲下炕行禮,便道:“朕不過過來瞧瞧你,你且歪著就是了,這幾日必然累著了。”佟貴妃到底還是行了接駕的禮,方含笑道:“謝萬歲爺惦記,臣妾身上好多了。”皇帝便在炕上坐了,又命佟貴妃坐了,皇帝因見炕圍上貼的消寒圖,道:“如今是七九天裏了,待出了九,時氣暖和,定然就大好了。”佟貴妃道:“萬歲爺金口吉言,臣妾……”說到這裏,連忙背轉臉去,輕輕咳嗽,一旁的宮女忙上來替她輕輕拍著背。
皇帝聽她咳喘不己,心中微微憐惜。道:“你要好好將養才是,六宮裏的事,可以叫惠嬪、德嬪幫襯著些。”隨手接了宮女奉上的茶,佟貴妃亦用了一口奶子,那喘咳漸漸緩過來,皇帝道:“朕想過了,慎刑司裏還關著的宮女太監,盡都放了吧。大節下的,他們雖犯了錯,隻要不是大逆不道,罰他們幾個月的月錢銀子也就罷了。也算為太皇太後、皇太後、還有你積一積福。”
佟貴妃忙道:“謝萬歲爺。”遲疑了一下,卻道:“有樁事情,本想過了年再回萬歲爺,既然這會子講到開赦宮女太監——宜主子宮裏的一名宮女,與神武門侍衛私相傳遞,本也算不得大事,但牽涉到禦前的人,臣妾不敢擅專。”
皇帝問:“牽涉到禦前的誰?”
佟貴妃道:“那名宮女,欲托人傳遞事物給一名二等蝦。”二等蝦即是二等侍衛,皇帝素來厭惡私相遞受,道:“竟是二等侍衛也這樣輕狂,枉朕平日裏看重他們。是誰這樣不穩重?”佟貴妃微微一怔,道:“是明珠明大人的長公子,納蘭大人。”
皇帝倒想不到竟是納蘭容若,心下微惱,隻覺納蘭枉負自己厚待,不由覺得大失所望。佟貴妃低聲道:“臣妾素來聽人說納蘭大人豐姿英發,少年博才,想必為後宮宮人仰慕,以至有情弊之事。”皇帝憶及去年春上行圍保定時,夜聞簫聲,納蘭雖極力自持,神色間卻不覺流露向往之色,看來此人雖然博學,卻亦是博情。隻淡淡的道:“年少風流,也是難免。”頓了一頓,道:“朕聽榮嬪說,那宮女隻是傳遞俸銀出宮,沒想到其中還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