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知情以後(2)(1 / 3)

皇帝回暖閣中去,手腳已經冷得微涼。但被暖褥馨,隻渥了片刻便暖和起來。琳琅這一被驚醒,卻難得入眠,又不便輾轉反側,隻閉著眼罷了。皇帝自幼便是嬤嬤諳達卯初叫醒去上書房,待得登基,每日又是卯初即起身視朝,現下卻也睡不著了,聽著她呼吸之聲,問:“你睡著了麼?”她閉著眼睛答:“睡著了。”自己先忍不住“咭”得一笑,睜開眼瞧皇帝含笑舒展雙臂,溫存的將她攬入懷中。她伏在皇帝胸口,隻聽他穩穩的心跳聲,長發如墨玉流光,瀉展在皇帝襟前。皇帝卻握住一束秀發,低聲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眉。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她並不答言,卻捋了自己的一莖秀發,輕輕拈起皇帝的發辮,將那根長發與皇帝的一絲頭發係在一處,細細打了個同心雙結。殿深極遠處點著燭火,朦朦朧朧的透進來,卻是一帳的暈黃微光漾漾。

皇帝看著她的舉動,心中歡喜觸動到了極處,雖是隆冬,卻恍若三春勝景,旖旎無限。隻執了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上,隻願天長地久,永如今時今日,忽而明了前人信誓為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所謂隻羨鴛鴦不羨仙,卻原來果真如此。

眼睜睜年關一日一日逼近,卻是不得不回鑾了。六部衙門百官群臣年下無事,皇帝卻有著諸項元辰大典,祀祖祭天,禮慶繁縟。又這些年舊例,皇帝親筆賜書“福”字,賞與近臣。這日皇帝祫祭太廟回來,抽出半晌功夫,卻寫了數十個“福”字。琳琅從禦茶房裏回來,見太監一一捧出來去晾幹墨跡,正瞧著有趣,忽聽張三德叫住她,道:“太後打發人,點名兒要你去一趟。”

她不知是何事,但太後傳喚,自然是連忙去了。進得暖閣,隻見太後穿著家常海青團壽寧紋袍,*著大迎枕坐在炕上,一位貴婦身穿香色百蝶妝花緞袍,斜簽著身子坐在下首,陪太後摸骨牌接龍作耍。琳琅雖不識得,但瞧她衣飾,已經猜到便是佟貴妃。當下恭敬恭敬行了禮,跪下道:“奴才給太後請安。”磕了頭,稍頓又道:“奴才給貴妃請安。”再磕下頭去。

太後卻瞧了她一眼,問:“你就是琳琅?姓什麼?”並不叫她起來回話,她跪在那裏輕聲答:“回太後的話,奴才姓衛。”太後慢慢撥著骨牌,道:“是漢軍吧。”琳琅心裏微微一酸,答:“奴才是漢軍包衣。”太後麵無表情,又瞧了她一眼,道:“皇帝這些日子在南苑,閑下來都做什麼?”

琳琅答:“回太後的話,奴才侍候茶水,隻知道萬歲爺有時寫字讀書,旁的奴才並不知道。”太後卻冷笑一聲,道:“皇帝沒出去騎馬麼?”琳琅早就知道不好,此時見她當麵問出來,隻得道:“萬歲爺有時是騎馬出去溜彎兒。”太後又冷笑了一聲,回轉臉隻撥著骨牌,卻並不再說話。殿中本來安靜,隻聽那骨牌偶然相碰,清脆的“啪”一聲。她跪在那裏良久,地下雖攏著火龍,但那金磚地極硬,跪到此時,雙膝早就隱隱發痛。佟貴妃有幾分尷尬起來,抹著骨牌陪笑道:“太後,臣妾又輸了,實在不是太後您的對手,今兒這點金瓜子,又要全孝敬您老人家了。臣妾沒出息,求太後饒了我,待臣妾明兒練上幾回合,再來陪您。”太後笑道:“說得可憐見兒的,我不要采頭了,咱們再來。”佟貴妃無奈,又望了琳琅一眼,但見她跪在那裏,卻是平和鎮定。

卻說佟貴妃陪著太後又接著摸骨牌,太後淡淡的對佟貴妃道:“如今你是六宮主事,雖沒有皇後的位份,但是總該拿出威儀來,下麵的人才不至於不守規矩,弄出猖狂的樣子來。”佟貴妃忙站起來,恭聲應了聲“是。”太後道:“我也隻是交待幾句家常話,你坐。”佟貴妃這才又斜簽著身子坐下。太後又道:“皇帝日理萬機,這後宮裏的事,自然不能再讓他操心。我原先覺著這幾十年來,宮裏也算太太平平,沒出什麼亂子。眼下瞧著,倒叫人擔心。”佟貴妃忙道:“是臣妾無能,叫皇額娘擔心。”

太後道:“好孩子,我並不是怪你。隻是你生得弱,況你一雙眼睛,能瞧得到多少地方?指不定人家就背著你弄出花樣來。”隻摸著骨牌,“嗒”一聲將牌碰著,又摸起一張來。琳琅跪得久了,雙膝已全然麻木,隻垂首低眉。又過了許久,聽太後冷笑了一聲,道:“隻不過有額娘替你們瞧著,諒那起狐媚子興不起風浪來。哼,先帝爺在的時候,太後如何看待我們,如今我依樣看待你們,擔保你們周全。”佟貴妃越發窘迫,隻得道:“謝皇額娘。”

正在此時,太監進來磕頭道:“太後,慈寧宮那邊打發人來,說是太皇太後傳琳琅姑娘去問話。”太後一怔,但見琳琅仍是紋絲不動跪著,眉宇間神色如常,心中一腔不快未能發作,厭惡已極,但亦無可奈何,隻掉轉臉去冷冷道:“既然是太皇太後傳喚,還不快去?”

琳琅磕了個頭,恭聲應是。欲要站起,跪得久了,雙膝早失了知覺。咬牙用手在地上輕輕按了一把,方掙紮著站起來,又請了個安,道:“奴才告退。”太後心中怒不可遏,隻“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她退出去,步履不由有幾分艱難。停了一停,身側有人伸手攙了她一把,正是慈寧宮的太監總管崔邦吉,她低聲道:“多謝崔諳達。”崔邦吉微笑道:“姑娘不必客氣。”

一路走來,腿腳方才筋血活絡些了,待至慈寧宮中,進了暖閣,行禮如儀:“奴才給太皇太後請安。”稍稍一頓,又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太皇太後甚是溫和,隻道:“起來吧。”她謝恩起身,雙膝隱痛,秀眉不由微微一蹙。抬眼瞧見皇帝正望著自己,忙垂下眼簾去。太皇太後道:“剛才和你們萬歲爺說起杏仁酪來,那酪裏不知添了些什麼,叫人格外受用,所以找你來問問。”琳琅見是巴巴兒叫了自己來問這樣一句不相幹的話,已經明白來龍去脈,隻恭恭敬敬的答:“回太皇太後的話,那杏仁酪裏,加了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幹,枸杞子,櫻桃等十餘味,和杏仁碾得碎了,最後兌了奶子,加上洋糖。”太皇太後哦了一聲,道:“好個精致的吃食,必是精致的人想出來的。”直說:“近前來讓我瞧瞧。”琳琅隻得走近數步,太皇太後牽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道:“可憐見兒的,好個俐落玲瓏的孩子。”又頓了頓,道:“隻是上回皇帝打發她送酪來,我就瞧著眼善,隻記不起來,總覺得這孩子像是哪裏見過。”太皇太後身側的蘇茉爾陪笑道:“太後見著生得好的孩子,總覺得眼善,上回二爺新納的側福晉進宮來給您請安,您不也說眼善?想是這世上的美人,叫人總覺得有一二分相似吧。”皇帝笑道:“蘇嬤嬤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