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灰色的心(3)(2 / 3)

容若自此日後,便極力的尋覓機會,要為那吳兆騫開脫,隻恨無處著手。他心緒不樂,每日隻在房中對書默坐。因連日大雪,荷葆帶著小丫頭們去收了幹淨新雪,拿壇子封了,命小廝埋在那梅樹下,正在此時門上卻送進柬貼來。荷葆忙親手拿了,進房對容若道:“大爺,裕親王府上派人下了貼子來。”容若看了,原是請他過王府賞雪飲宴。容若本不欲前去,他心心念念隻在營救吳兆騫之事,忽然間靈機一動,知這位和碩親王在皇帝麵前極說得上話,自己何不從福全處著手謀策。

荷葆因他近來與福全行跡漸疏,數次宴樂皆推故未赴,料必今日也是不去了,誰知聽見容若道:“拿大衣裳來。”忙侍候他換了衣裳,打發他出門。

那裕親王府,本是康熙六年所建,親王府邸,自是富麗堂皇,雍榮華貴。裕親王福全卻將賞雪的酒宴設在後府花園裏。那假山迤邐,掩映曲廊飛簷,湖池早已凍得透了,結了冰直如一麵平溜的鏡子。便在那假山之下,池上砌邊有小小一處船廳,廳外植十餘株寒梅,時節未至,梅蕊未吐,但想再過月餘,定是寒香凜冽。入得那廳中去,原本就攏了地炕,暖意融融。座中皆是朝中顯貴,見容若前來,紛紛見禮寒喧。

福全卻輕輕的將雙掌一擊,長窗之下的數名青衣小鬟,極是伶俐,齊齊伸手將窗扇向內一拉,那船廳四麵皆是長窗,眾人不由微微一凜,卻沒意料中的寒風撲麵,定晴一瞧,卻原來那長窗之外,皆另裝有西洋的水晶玻璃,剔透明淨直若無物,但見四麵雪景豁然撲入眼簾,身之所處的廳內,卻依然暖洋如春。

那西洋水晶玻璃,尺許見方已經是價昂,像這樣丈許來高的大玻璃,且有如許多十餘扇,眾人皆是見所未見。尋常達官貴人也有用玻璃窗,多不過徑尺。像這樣萬金難尋的巨幅玻璃,隻怕也惟有天潢貴胄方敢如此豪奢。席間便有人忍不住喝一聲采:“王爺,此情此景方是賞雪。”

福全微笑道:“玻璃窗下飲酒賞雪,當為人生一樂。”一轉臉瞧見容若,笑道:“前兒見駕,皇上還說呢,要往南苑賞雪去。隻可惜這些日子朝政繁忙,總等四川的戰局稍定,大駕才好出京。”

容若本是禦前侍衛,聽福全如是說,便道:“扈從的事宜,總是盡早著手的好。”

福全不由笑道:“皇上新擢了你未來的嶽丈頗爾盆為內大臣,這扈駕的事,大約是他上任的第一要務。”容若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抖,卻濺出一滴酒來。福全於此事極是得意,道:“萬歲爺著實記掛你呢,問過我數次了。這年下納采,總得過了年才好納征,再過幾個月就可大辦喜事了。”

席間諸人皆道:“恭喜納蘭大人。”紛紛舉起杯來,容若心中痛楚難言,隻得強顏歡笑,滿滿一杯酒飲下去,嗆得喉間苦辣難耐,禁不住低聲咳嗽。卻聽席間有人道:“今日此情此景,自應有詩詞之賦。”眾人紛紛附議,容若聽諸人吟哦,有念前人名句的,有念自己新詩的。他獨自坐在那裏,慢慢將一杯酒飲了,身後的丫頭忙又斟上。他一杯接一杯的吃著酒,不覺酒意沉酣,麵赤耳熱。

隻聽眾人七嘴八舌品評詩詞,福全於此道極是外行,回首見著容若,便笑道:“你們別先亂了,容若還未出聲,且看他有何佳作。”容若酒意上湧,卻以牙箸敲著杯盞,縱聲吟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眾人轟然叫好,正鼓噪間,忽聽門外有人笑道:“好一句‘轉教人憶春山’。”那聲音清朗宏亮,人人聽在耳中皆是一怔,刹那間廳中突兀得靜下來,直靜得連廳外風雪之聲都清晰可聞。

廳門開處,靴聲橐橐,落足卻是極輕。侍從拱衛如眾星捧月,隻穿一身裝緞狐膁褶子,外係著玄狐大氅,那紫貂的風領襯出清峻的一張麵孔,唇角猶含笑意。福全雖有三分酒意,這一嚇酒醒了大半,慌亂裏禮數卻沒忘,行了見駕的大禮,方道:“皇上駕幸,臣未及遠迎,請皇上治臣大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