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跟前,他反手向我淩厲地抓來,我幾個閃身躲過,在他背後輕道:“非玨莫驚,我是瓜洲君莫問。”
他微一遲疑間,我早已抓住了他的大手,向暗處躲去。
我拉他伏在草垛暗處,卻聽段月容焦急的聲音傳來:“莫問、莫問。”
我同他挨得極近,他的呼吸輕輕吹到我的臉上,像極了我第一次見到非玨的場景。那時受了驚的非玨夾著我飛到了大槐樹上。八年已過,他的身上依然有著那種熟悉而又淡淡的奶腥味,然而恍惚中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唯有那雙酒瞳,在無限漆黑中對我發著幽光,深不可測。
段月容冷冷道:“給我搜,若是一隻蒼蠅飛出去,你們都別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士兵領命之聲在空曠裏回蕩,腳步聲和著鎧甲兵刃相互撞擊。等士兵集結完畢,過了我們所在的那個草垛,我拉著撒魯爾悄悄走出集市,來到大草原。
星光遍灑大地,我呼了一口氣,回頭關切地問道:“非玨,你沒傷著吧?”
撒魯爾立刻甩了我的手,後退一步,冷冷地看了我幾眼。那目光如此陌生,甚至我能感到有一絲淡淡的厭惡。
我的心中漾著傷感和茫然,但轉念一想,這才領悟我君莫問在民間還有另一種傳聞,那就是君莫問是大理段氏的兔相公!
段月容喚我的名字如此自然,讓他誤會是正常的,而方才我緊緊拉著他的手,他不甩開我想必也隻是為了逃命吧?
我一陣黯然,向後讓了讓,隨即強笑著作了一個揖,“方才為了脫身,冒犯了公子,還請恕罪。”
撒魯爾的麵色也有些不自然,但明顯緩和了些,淡笑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君老板,又承你出手相救,感激不盡。”
我訥訥地說了幾句客套話。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滿眼卻是焦躁不安,知道他是擔心那抹豔姝,便道:“公子莫急,莫問已派人暗中營救尊夫人,請稍候片刻,隻是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酒瞳冷冰冰地掃向我,似在不停地揣度我。
我隻好歎了一口氣,“藏獒是世上最好的搜索專家,不過半個時辰,七夕就會追來,你先同我往聖湖處躲一躲,那裏濕氣甚重,可掩我倆的氣息。”
他絞著我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展顏一笑,“好。”
我望著他沒有笑意的笑容,知道他心事重重,欲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因他眼中的防備而堵住了所有的話語。心說多說無益,等躲過這一劫再說吧,於是便一言不發地在前方引路。
不久聖湖近在眼前,十六的嬋娟倒映在聖湖之上,清冷神聖,隨風不停地飄零破碎,宛若人生。
我鬆了一口氣,回首對背後一直沉默的紅發青年笑道:“到了,公子先在此處歇息片刻,不出半個時辰,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
他微一點頭,也不說話,隻是坐了下來,望著天際的圓月。
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走了一會兒路,腿腳也有些酸,剛想在他身邊坐下來,一近他身,他的酒瞳冷冷地瞟過來,我隻好尷尬地又站起來,在離他遠一些的地方坐了下來。
一時沉默是金。
我癡癡地看著他英挺的側影,心中無限感慨。
忽然他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在看什麼?”
我語塞,趕緊別過頭去,訥訥道:“對不住。”心中萬分難受,忍不住輕聲說道:“你很像我一個失散了多年的朋友,我和他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庚戌宮變那陣,我們在秦中大亂時失散了……我答應了他會去找他,可是卻沒有履行我的諾言……
“他的腦子不太好使,所以總是愛忘事,眼神又不好,老是迷路。我總是為他擔心,萬一他把我給全忘了,可怎麼好?”想起那一年離別的光景,不覺悲從中來,“那一年秦中大亂,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的三姐和許多朋友也死在戰亂中。所以再想想,隻要他活著,就算他不再記得我與他的情分,隻要他還活著,就比什麼都強了。”
我抬頭一看,卻見他凝注著我,我對他強笑道:“我對不起他,所以很想同他聊一聊,想知道這幾年他過得好不好,我、我隻想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明明知道你、你不是他,可還是忍不住想看你,就好像看著他一樣,對不住啊。”
我哈哈幹笑幾聲,卻見他無波地看了我幾眼,然後默默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絹子,向我遞來。我這才感覺到臉上全濕了。
我顫著手接過來,背過身去,使勁抹著眼淚,咬著手,平複著內心。
卻聽背後的青年輕輕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難過,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會被別人傷害,又不免傷害一些人,故而總要學會忘記,人如何能永遠生活在過去啊?”
我慢慢轉過身來。
他舒展眉心,側著頭含笑看著我,像極了當年多少次非玨笑著深情看我。
是啊,人總要學會忘記,非玨……
我知道你現在生活得很好,我能感覺得到,所以我想我可以放下心來,給你最美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