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彌漫,星星點點盤旋在半空,隨風搖曳中,化為模糊的幻影,遙望著,跪在中間的綠衣男子,白發隨風飄散,枝枝蔓蔓的蕩漾在熟悉的回憶中,記憶是淩亂的,也是清晰的,眼淚混雜著千萬年來,守候在這方土地中亡靈的執念,這執念足夠強大,足夠堅韌,足夠等到他的榮歸。
是的,等他榮歸。
伸出手,仿若能觸碰那殘影,殘影飄蕩,對他寵愛的笑,張張口,陰陽相隔中,連語言都無法傳達,那雙溫柔的眼裏,仿佛落下了亮晶晶的淚。
綠蔭覆蓋住蒼色,夏日裏滿山綠野,百花綻放,幽深的綠色漫過腳邊,衍生出今生今世他需要走過的路途,祭台處的火盆中,怦然炸開一團清幽色的火苗,古老的文字被模糊的影子吟唱,吟唱著千年之前那場浩劫。
是的,他記起來了,他是誰,沉睡十年,封存的記憶被安魂歌喚醒,被他族人的亡魂喚醒,那些死去飄蕩在故鄉的亡靈,在等著他,等著他再次回來,打開祭壇,打開白狐一族的將來。
“母親,孩兒回來了。”他擦掉眼淚,望著漂浮在他頭頂的殘影微笑,笑容裏埋下的苦楚,變成一滴滴流不完的淚,說不出的話。
殘影拖著長長的衣衫,一如千年之前回首喚他,將他湧入懷中,最後化為碎沫,消散於天地之間,所有的綠光一起湧入祭壇,化為一隻巨大的綠色狐狸,沒入祭壇中,成為了再次開啟祭壇的祭品。
巨大的石門轟然打開,黝黑的密室裏燃起一盆盆綠油油的狐火,裏間放置著狐族聖物,隻有狐族王室之血,才可再次開啟封印,釋放被壓製在底層妖狐之眾,時過千年,他再次走進這間封印著聖物的祭壇,仿佛還能看見他的父親,偉大的狐王坐在王座上耗盡萬年靈力,封印聖物,保護狐族最後的期望,留下將來再次開啟封印的火種。
千年了,他從不曾忘記那場屠殺,不曾忘記那些死在人類手裏的同族,不曾忘記母親替他襠下的那淩厲逼人的掌風,用全族的性命換取他的苟活。
白色的劍芒中,若隱若現的碧綠色戒指在旋轉,一圈又一圈,仿若知道了主人的歸來,迫不及待的想要穿透白色封印,回歸溫暖而又炙熱的指間。
白柳笙信步而去,伸出蒼白修長的手,輕輕附上那層白色的屏障,鮮紅色的液體從掌心蔓延而出,順著微白的光蜿蜒流淌而去,細小的血線慢慢布滿那團旋轉的戒指,輕悠悠的光,從手掌處消融,那枚閃著綠光的戒指落入手掌,晶瑩剔透,粉綠圓潤。
攥緊那枚溫潤如昔的戒指,輕巧的戴上左手食指,戒指瞬間發出綠芒,籠罩整間暗室,巨大的震動從地底起伏,祭壇內落下塊塊山石,整座祭壇崩塌,一抹幽光從崩塌的塵灰中飛出,停在一株枝幹粗壯的枝椏上,看著滾滾塵埃中,無數白色光點飄出,落入綠而肥的脈藤之上,化成一隻隻體型健碩的白色狐狸。
他終於回來,他終於回來解救我們了。
無數的聲音彙聚成一句新的呼喚,新的白狐王在千年之後再次誕生,火種再次燃燒在四海八荒。
清幽的風,晚歸的陽,撩起水湖邊蕩漾的水草,魚兒依舊在歡快的遊蕩,飛鳥依舊翱翔在浩瀚的天際,那方坐過青石板尚在,女孩穿著白色的喪服,跪在草木茂盛的荒野上,大喊呼喊,眼淚從嫵媚靈動的眼裏啪啦啪啦的係數落下。
“空,你在哪裏?”手裏攥住的青草,脆悠悠的散發出汁液撕裂的味。
“空,奶奶走了,你也走了嗎?你也不要我了嗎?”女孩用手捂住腫痛的眼,任由眼淚從指縫間穿梭而出。
“空,我不要一人,我不要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該怎麼辦?”
湖水上,野鴨穿透水麵,靜立後再次鑽入水中,激起水麵漣漪不斷,風裹片片落葉,瀟瀟而下,女孩哭哭啼啼的聲音,在山穀裏反複回蕩,宛如一首哀婉徹骨的歌,在暮色中變成一道關上白晝的門。
是風傳遞信念,有荼蘼的絢爛,發絲下那張緊閉的櫻紅嘴唇,翩然炸開一疊苦澀的笑意。
“我真傻。”仿佛是用盡了力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月亮高高掛起,水麵漆黑一片,似有柳葉垂柔,蒹葭一片,夜幕下的蒼顏,被清冷的月色剪切成不同的片段,告別一切,她要活下去,一個人活下去。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年,當白柳笙走在那片他沉睡了十年的峽穀時,那個曾經護佑他安眠的往生樹在風裏搖擺身軀,露出一張蒼老的臉,似有萬千愁緒方要闡述,又默然無語僅讓落葉翩躚,那個女孩,每隔十天便要來穀中尋覓,尋覓那個陪伴她兩年的白色狐狸。
一年的時間,白柳笙遊曆人間,崢嶸繁茂的地界早已不複十年前的模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致使他沉睡十年?
當魑魅魍魎伏在他的身後,訴說十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三界之戰,那個淨化世間的莫子夜,以及化為泡影的司雪嫣,一切都宛如一場夢境,心裏終究是疼的,疼的他喘息都能聞到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