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到過長安,去過長安城的那條熱鬧的步行街,你一定見過一個頭發蓬亂衣衫襤褸的人,那個人就是我。我叫羊蛋。
我剛從監獄裏出來就來到了這裏,在這裏一住就是七年。我進監獄你可別以為我幹過什麼壞事,我一沒殺過人,二沒越過貨,唯一的一次搶劫我也隻能算是個幫凶。我覺得進去蹲幾年其實也沒什麼,不是有人說過嘛,人生總難免要進進出出的。
這是一個時髦的城市,我喜歡車水馬龍道路兩邊甚至臭水溝裏都充斥著的青春的氣息,雖然我好像和他們格格不入。曾經有一個穿著白球鞋,挎著背包帶著眼鏡的女孩從我麵前蹦蹦跳跳走過去時,我追著她跑了好久,我喜歡從她口袋裏飄出的王菲的歌,是那首有著淡淡憂傷的致青春。那個女孩後來停了下來,轉過身朝我做了一個讓我立定的手勢,然後掏出手機給我照了張相,衝我笑了笑,又扔給了我一枚硬幣就揚長而去了。
我捏著那一枚硬幣站在洶湧的人潮裏。我隻是想找一個人停下來聽聽我的故事,雖然我總是渾渾噩噩,講起來也許前言不搭後語,可那是我已經逝去了的青春,是我的草樣年華,是我生命中的黃金時代,我一定要說。
於是,我麵對著一個垃圾桶坐了下來。
我的故事是從一個灰不溜秋的秋天傍晚開始的,那時西天邊上正燒著如火的晚霞。我還是個孩子,我和我的小夥伴在村西頭的穀杆子堆上玩捉迷藏。我穿著一條肥大的褲子,鬆鬆蕩蕩的秋衣裏全是雜葉。
當我好不容易爬上垛子頂的時候,看見磨叔正慌慌張張地向這裏奔來。他來到我跟前時,誇張地彎著腰,兩根胳膊像麵條一樣垂下,下巴拉得很長,有節奏地一張一合著,我覺得他就像一頭疲憊的驢子。我一看到他就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聽到笑聲後,磨叔猛地抬起了頭,用手摸了下嘴,惡狠狠地盯著我說,傻小子,快回去吧,你爹快不行了。說完他就回身跑了,雙臂依舊可笑地垂著,屁股依舊可笑地顛著,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我在原地呆呆地傻站了三分鍾後,就像一支箭一樣朝村東頭射了過去,我覺得我的腦袋呼呼嚕嚕的就像個陀螺。
在村東頭的石磨旁邊我停了下來,磨上磨下鋪滿穀穗,三兩個年老的婦女隱在磨盤邊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還把詭異的眼神飄來飄去。我大步邁進院門,一跨腳就進了堂屋。小小的堂屋擠滿了人,他們高高聳立,默默不語,就像秋天田野了待收割的穀子,飽滿的穀穗低低地垂著,我撥開密密麻麻的稻草擠了進去。
爹就躺在靠牆那張低矮的土炕上,爹的炕邊,三隻通體潔白的山羊齊齊地擺成一排,表情溫柔和平。聽到我進來後,爹就費力地睜了睜眼,嚅動了下嘴唇,就有一條黃色的液體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兒啊,過來,讓爹摸摸。”我向前挪動身子跪了下來。我看到爹那如幹柴一樣枯瘦的指頭在我的眼睛和鼻子旁輕輕碰了一下。
“兒啊,爹快不行了”爹的脖子了,那一顆幹枯的核桃又在一團亂麻的筋中拚命地抖動了兩下。
“兒啊,爹還有件心事……兒啊……”說話間,爹就從炕裏頭摸出一根細長的柳木羊鞭伸到了我的麵前。
“兒啊,我死後這三隻羊就托付給你了”越過羊鞭,我看到三隻羊表情莊嚴肅穆,就像在接受某種洗禮。
“兒啊,北坡上的草好,你要經常帶它們到那裏去吃……”
“兒啊,等你放到一百隻的時候,你就把它們都賣了,娶上一房媳婦……”
“兒啊……”三隻羊正在東倒西歪地打著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