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秦淮孤月(2 / 3)

我鬆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大步。

朱棣神情緊張,說道:“蕊蕊,你怎麼了?”

我定定看著他,說:“你告訴我,他們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我決不會和一個魔鬼生活在一起!”

他臉色逐漸籠罩上一層黯青,靠近我道:“蕊蕊,我不是魔鬼,當年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我看著丘福痛哭的模樣,說道:“當初是迫不得已,現在呢?一定要毀了她的一生嗎?”

丘福聽見了我們的對話,放開鐵冰月,叩首懇求道:“臣願意放棄國公之位,請求皇上網開一麵,將她脫離教坊司屬籍,賜歸故裏,所有罪責臣願意一力承擔。”

朱棣緩緩道:“丘福,如果國公府中缺人侍候,你盡管對朕明言。朕後宮美人無數,皆可任你挑選,何必為了一個教坊樂伎有失體統?”

丘福低頭沉默不語,過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道:“請皇上恕臣之罪,臣有一句話不得不說。皇上與賢妃娘娘曆盡劫難重歸於好,數年深情不移,臣對冰月,同樣如此。”

朱棣似乎默許了他的請求,轉身出了房間。

我追趕上去,說道:“你答應了嗎?”

他徑自前行出了教坊司大門,解下馬的韁繩,躍上馬背才對我說:“我如果不答應,你豈不是要天天做惡夢?”

我見他寬宥鐵冰月,心中隻替她和丘福開心,卻沒料到朱棣會因為我剛才說他是“魔鬼”而生氣,他劍眉一挑,策馬揚鞭,似乎準備丟下我獨自回皇宮去。

收受我們玉佩的那綠巾男子從門內出來,跪在我麵前,麵如土色,顫抖著將那玉佩遞給我道:“奴才有眼無珠、罪該萬死,今日冒犯了皇上和娘娘,請娘娘收回皇上所賜寶物!”

我接過玉佩,向他的背影投擲過去,頓足叫道:“朱棣,你這壞蛋!”

他的身影去而複返,將那玉佩接在手中,順勢將我掠上馬背,捉住我的雙手低聲道:“又罵我?我哪裏壞了?”

我負氣說道:“你想丟下我……”話一出口,立刻察覺不對,急忙煞住話頭。

他爽朗大笑,親親我的鼻尖,說道:“我怎麼舍得丟下你?這麼多年了,我們早就分不開了。”

我抓著他的衣襟,輕咬他的下頜。

他身軀微微一顫,低語道:“小妖精,回到宮裏,看我怎麼整治你……”

我們回到謹身殿,他向小內侍道:“傳旨,讓貴妃娘娘和趙王一起過來用晚膳。”

小內侍去後不久,在坤寧宮所見過的貴妃王湖衣帶著小趙王一起進殿,向朱棣行禮。小趙王乖乖跟隨在她身旁,機靈的眼眸帶著驚喜,見朱棣示意他過來,立刻連蹦帶跳撲到他懷中,喚道:“父皇!兒臣來了!”

朱棣牽住他的小手,小趙王鼓起腮幫,向我眨眨眼打招呼。

我一直靜靜打量著他,他的臉雖然酷似朱棣,仔細看倒依稀有些我的影子,連這調皮眨眼的小動作和我的習慣一模一樣。

我在他麵前蹲下,微笑道:“你還認識我嗎?”

他認真看看我,又認真點了點頭,將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唇邊“噓”了一下,眼神卻偷偷看向朱棣,原來他擔心我將他踩著小內侍們爬上宮牆頭的事情告訴朱棣。

我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他咧著小嘴得意微笑,臉頰旁露出兩個淺淺的笑渦。

朱棣對他說道:“快叫母妃。”

湖衣聽見這句話,輕輕咳嗽了幾聲,朱棣和她眸光交錯了一瞬,依然低頭對小趙王道:“快叫啊。”

小趙王怯生生看看我,又看看湖衣,再看看朱棣,小聲喚道:“母妃。”

我向前一步握緊他的小手,說道:“你真乖!”

他的小紫眸中透著迷惑,繼續嘟囔:“為什麼還有一個母妃……”

湖衣急忙走近,柔聲道:“燧兒,還記得父皇的花園裏有兩隻小鸚鵡嗎?讓她們帶你去玩,看看它們長大些沒有?”

小趙王似乎很聽她的話,立刻說:“好!”他縮回小手,一溜煙跑掉了。

我站起身遙望著他的背影,湖衣走近我,溫柔笑道:“燧兒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他雖然有些淘氣,卻淘氣得可愛,讓人不忍心責怪他,有時候還很會體貼人……”

朱棣麵對湖衣的時候,說話的語氣溫柔得如同一池春水:“燧兒能這麼乖,多虧你這些年的養育教導,他一定不會忘記你是他的母妃。”

他轉向我,對我說道:“你喜歡他嗎?讓他陪你一起去蜀中好不好?”

這句話打破了湖衣的溫柔沉靜,她將眸光直直投向朱棣,急忙說道:“皇上,難道妹妹要帶走燧兒嗎?”

朱棣側過身子,不帶任何情緒,淡淡說道:“蜀中太寂寞了,你身邊還有玉涵,還有亭亭和玉立,這些年辛苦你了,讓燧兒陪著蕊蕊出宮去吧。”

湖衣聽見他的話,眼圈立刻紅了,說道:“皇上莫非忘記了五年前袁珙他們所占卜之卦象嗎?他們不能……”

我雖然喜歡小趙王,但是見到湖衣傷心之態,不忍心見到朱棣將他們母子強行拆散,說道:“不用了,讓他留在姐姐身邊吧。”

朱棣扶住我的雙肩,紫眸看向我,輕輕說道:“蕊蕊,你聽清楚,燧兒不是貴妃親生的,他是我們的骨肉,是你的孩子。”

我咬了咬雙唇,傳來些許痛覺,我確信這不是夢境,朱棣在告訴我,我曾經為他生下過一個小男孩,就是眼前的小趙王。

我不敢相信他的話,怔怔看著他和湖衣。

湖衣幽幽看向我,溫婉的聲音略帶凝咽:“好妹妹,燧兒是你的孩子……當年你昏迷之時,有相士說燧兒與妹妹命中相刑克,不能相認,否則其中一人必定有性命之憂。所以皇上讓燧兒呼喚我母妃,代替妹妹養育著他,如今妹妹醒來,我並非不願意將燧兒還給你,隻是擔心萬一卦象是真……”

朱棣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蕊蕊既然醒來了,應該沒有什麼妨礙。”

他們的話並不像是假話,而且我對小趙王那種發自內心的親近,除了母子親情之外,很難用別的原因來解釋。

四年來,我沒能和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起生活、看著他健康快樂成長,是湖衣代替我承擔了母親的責任,悉心養育小趙王,我看得出她對這個孩子所傾注的愛,心中隻覺得慚愧和遺憾。

我卻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卦象”落在我的頭上,我知道生產的時候遭遇過生死劫難,後來又無意中了苗疆巫術昏迷,但是這一切和小趙王並不一定有什麼必然聯係。朱棣既然決定告訴我,說明他並不太相信這個所謂的“卦象”。

但是,湖衣的傷感讓我有了一絲猶豫,雖然有成群的宮人乳母侍候,湖衣撫育小趙王也十分辛苦勞累,我怎麼忍心奪走他?

我對湖衣說:“姐姐,你對燧兒視如己出,我無以為報。如果……如果你舍不得他,我帶他出宮住一段時間就讓他回來吧。”

湖衣的美眸中透出驚訝,注視著我,輕輕道:“真的嗎?”

朱棣對她說道:“用過晚膳你就帶燧兒回去,替他準備準備,我明天就送他們母子走。”

當天夜晚,外麵雪花飄揚,謹身殿中設有地籠,十分溫暖。

朱棣身著一件單衣,正在燈下揮筆作畫,畫中女子手撫琴弦,頭頂一輪明月,身後湖水清瀛,小橋倒映,畫旁一首蘇軾的《江城子?孤山竹閣送述古》,隻寫了半闋:

“翠娥羞黛怯人看,掩霜紈,淚偷彈。且盡一尊,收淚聽陽關。漫道帝城天樣遠,天易見,見君難!”

我隱隱約約記得一個明月高懸的雨後夜晚,我和李景隆在湖邊親密相擁時,似乎曾經有個淡淡的紫色身影黯然離去,卻無法肯定那人是不是他。

我走近他身邊時,他停下手中的筆,說道:“我讓西洋天師湯若拉陪你一起去,你是蜀中唐門的小姐,他們見你回家,一定不會慢待你。除了燧兒,我還找了一個人與你同去,有他們陪伴著你,你就不會覺得寂寞孤單了。”

我好奇問道:“是誰?”

他輕輕道:“你姐姐和柱國公道衍的女兒,道衍正想讓她回唐門,去你姐姐墳前祭拜。”

我忽然想起了這個看似霸道的皇帝對我種種親密寵溺的情形,心中泛起淡淡的不舍之意,依靠著他說:“你會去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