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歌聲穿過大街小巷,透過風雨悠悠飄來。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父親是一個口不離曲的歌迷。
其實,父親的歌聲並不動聽,他沒音樂細胞,沒有文化,不識“哆咪咪”,更沒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他隻是隨意哼些俚曲俗調,或是從戲台上學來的零碎唱句,別人是很難聽出他唱的內容的。但父親唱歌時派頭十足,抑揚頓挫,有時還搖頭晃腦,洋洋自得,顯出愉悅愜意的神情。左鄰右舍,親朋好友都稱父親唱的“零散曲”是“開心曲”。
說是“開心曲”倒是再適合不過了。那時,父親的生活過得很艱難。他一人獨撐著四口之家,像駕著一葉小舟在人生的大海漂流、搏擊,隨時有風暴的驚擾。他每天到街上收購廢品,賺一個元、七、八角,晚上回家,從那熱烘烘的懷中摸出,如數地交給我母親,作為柴米油鹽的開支。父親如果哪一天不出去,家中便可能無炊煙,母親常常為這種困境歎息愁悶,父親卻十分坦然,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從不為生活的艱難所氣餒,怨天尤人,總是唱著歌迎接生活的挑戰。
記得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樣在睡夢之中醒來,窗外電閃雷鳴,風呼雨嘯,我綣曲在床角——等不到父親那熟悉的音調,心頭頓時感到害怕和不安。茫茫黑夜,風狂雨驟,父親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吧?我見母親也睡不著,抱著小妹坐在床頭,守著小油燈,在焦急地等待。夜深了,我心中默默地禱告:上天嗬,你保佑我父親平安歸來吧!驀然聞我隱約聽到那熟悉的小調透過風聲雨聲,伴著腳步的歎息,從巷口那邊悠悠飄來,父親的歌聲仍是那樣脆亮,歡快。
這以後,我一想起父親那晚唱著歌頂風冒雨地走街穿巷的情景,心中便感動不已。從中領悟到一種人生況味,明白了不少做人的道理。父親沒有上過學,也不懂什麼人生道理,卻能做到不為生活的艱辛而壓倒,不為遭遇的困苦而哀歎,總是那樣開心,笑迎人生風雨,這是多麼不容易,多麼值得我去深思的呀!
現在,我已逐漸長大,逐漸懂得生活,也喜歡隨意哼些“開心曲”。這大概就是父親遺傳給我的吧!
顏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