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師傅了,師傅死了。
現在就是你一個人了。
這不是段笑生的想法,而是師兄對她說的:再一次精疲力竭的練習中,段笑生無論如何也不能完成師兄教給她的招數,師兄很惱怒,問她你到底為什麼要學這個?段笑生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麼要學這個。
也許,你更適合做管家,或者回去守著你那個被關押到死的師傅。
介之師兄的話說得冷硬而難聽,於是段笑生哭了。
接著師兄就對她說了那句話:現在你是一個人了,如果我不想教你,那世上就再也沒有人願意用正眼看你,就算我師父也不會。
介之師兄的師傅,是李叔。吉福堂現在的堂主。
段笑生在師傅的墳前哭了一夜,然後再也沒有學過劍術,雖然為了敷衍李叔她每天照常在校場呆足兩個時辰,但從來都隻是抱著劍站在一邊看著師兄弟們練習,介之師兄總是找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讓她立足,每天整整兩個時辰,他從來都不看她一眼。雖然無視段笑生並沒有讓他在之後的考察中變得洋洋得意,但段笑生認為至少少了自己這個累贅,介之師兄的生活好過了很多。
其實段笑生自己也並不像學武,學武的目的是為了在外麵生活的時候立足,而她完全不需要:她隻是吉福堂一個管著很多下人的高級一點的下人而已,然後下人始終都是下人,也許某一天,李叔會像那天在街上遇到她一樣再一次遇到她,然後以差不多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後告訴她說某個男人不錯值得托付終身然後吉福堂給她準備一身嫁衣段笑生從此便成了另一個人的妻子。
那人說不定也是吉福堂的下人。
段笑生真的是這麼想的。
而且也認為這樣的人生無可厚非。
所以雖然在介之師兄說她是他的累贅之後段笑生傷心了好一陣,但對於停止練武這件事,段笑生自己是非常讚同的,每天不僅少了累死累活的練習還有了兩個時辰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的悠閑時光,她做起堂裏的各種雜事來也更加得心應手,得心應手的結果是她又有了跟多的時間。
時間總是要打發,所以段笑生去見師父的時候更多了。
師父死後他所在的那個院子就荒廢了,段笑生去得多了每次見到那破敗的房屋都覺得難過,想到還埋在院子裏的師傅如果真的有魂魄看到眼前的一切恐怕也會覺得難過心裏便更加不安,著不安最後變成了莫名其妙的動力,於是段笑生開始一點點重新把那三間小屋收拾幹淨:地板重新清理幹淨,幾案重新擺正,書籍和茶具重新歸位,破漏的屋頂重新蓋上瓦,院子裏的雜草也鏟掉了。段笑生有的是時間,所以這些活兒可以不緊不慢地做,為了修好師傅的桌子她學會了簡易的木工,而蓋瓦的時候則學會了簡單的泥瓦工藝,雖然在修葺得並不完美卻和以前相差無幾,在不斷的修補過程中,段笑生漸漸對這個院子有了別樣的依戀,想到介之師兄的話便越發覺得諾大一個吉福堂隻有這個地方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這麼一想,想要搬回來住的願望就愈發強烈。
在段笑生終於鼓足勇氣告訴李叔這個想法之後,出乎意料地,李叔並沒有反對她搬回去住的請求,隻是輕描淡寫地問她住在那裏會不會不方便處理堂裏的事務,得到段笑生否定的回答之後他痛快的答應了她的請求。
在搬離七年之後,二十一歲的段笑生在去年秋末重新搬進了自己一手修好的被竹林包圍的空曠院子裏。
去年雪下得很早,授衣節後不久,段笑生還沒來得及穿上冬衣的一個下午,細碎的雪花就夾雜著細雨飄落下來,等段笑生處理完所有的事情提著燈籠回竹林的時候,天地間已經一派雪白。
那天晚上竹林的青石板路上積了差不多一寸厚的雪花,緩緩向上的階梯每一級都露出五寸高的石頭切麵,段笑生穿著布鞋披著從堂裏拿來的一條舊毛毯,左手擎著畫著鯉魚的油紙傘,右手提著燈籠一步步踏碎白花花的雪走在林間小路上,忽然又想起了師傅。
師傅很喜歡雪,每年下雪的第一個夜晚總是點著燈坐在屋簷下整晚喝酒,他釀的酒到現在還有一些存在廚房裏,段笑生一邊嘶嘶地吸著冷氣一邊想著師傅然後決定回到院子裏後也像師傅一樣坐在屋簷下喝兩口再去睡覺,恩,還要煮一碗熱湯來喝,不知道廚房裏還有煮湯的材料沒……這麼想著,不知不覺的便出了神,連路上落在竹葉上的雪也沒有欣賞。
等她走到門口恍然回過神來才發現門口居然亮著一盞燈。
正好在師傅所在的那個位置。
三個盤子擺在地上,燈放在靠窗的地方,旁邊放著師傅的酒壇,一個人端著師傅之前一直喜歡用的那個碧色淺碗,正對著段笑生進來的院門。
“喲,回來啦。”穿白色長衫的俊美男子在段笑生困擾於應該用何種態度來對待他的時候溫和地向她打了招呼。
段笑生愣愣提燈打傘站在門口好一陣才訥訥地開口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