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歸海鳴冷聲道,他持槍而立,一雙冰眸淩厲地掃過那重傷的化蛇,“我本妖異,與人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們殺不殺人,又與我何幹?但這女人殺了鴻飛,這筆賬,我歸海鳴絕對會清算到底!”
那化蛇似是急切地想辯解,他費力地想昂起蛇頭,可他微一動作,蛇軀上焦糊的皮肉便掉落在地,蛇身變得千瘡百孔,殘缺不全:“小……小嘉與蜚無冤無仇,是應龍尊者……尊者的指示……”
說到此處,他的身子忽然一陣抽搐,隨著皮肉的脫落,蛇身也更是殘破可怖。來不及辯解更多,化蛇隻能喃喃地重複著兩個字:“求你……求你……”
歸海鳴雙眉緊蹙,冷眼凝視那氣若遊絲的妖異。沉默片刻之後,他終是冷聲道:“我隻保證今日不會殺她。若有朝一日她再出現於我麵前,莫怪我槍下無情。”
得他保證,那化蛇勉強撐著的一口氣,終於鬆懈了下去。他輕輕地挪動頸項,蹭了蹭鍾無嘉的臂膀,小聲道:“小嘉,哥不能陪你了。”
伴隨著幾不可聞的最後一句,紅眸裏最後一抹光華,消亡盡褪。化蛇白色的身軀,化為了黯淡的黑灰色。長蛇的尾端,無力地垂落在地,竟如同幹癟的土塊一般,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鍾無嘉,那向來張狂邪魅的妖女,此時卻是呆若木雞,愣在當場。片刻之後,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顫動起來。她探出手,想抱緊那黯淡的蛇軀,可就在她纖長五指觸及對方的刹那,蛇身頃刻間碎裂墜落,化為了破碎的沙土。
她慌忙去抓,可那細碎灰暗的沙塵,卻自她白皙的指縫間滑落,輕柔地灑落在石板上。
鍾無嘉茫然地捧起那細碎塵灰,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時卻是眼角飛紅。她的嘴唇不住地顫動著,似是想說什麼,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那個在世人眼中妖媚猖狂的女魔,此時卻像是在“回生溯夢”的幻境之中,那個立於漫天雪羽之下,淒苦無助的小女孩。她睜大了眼,茫然無措地望著手中的沙塵,直到一陣清風過,拂起她掌中的細沙,飄散而去……
她驟然一驚,慌亂地探出手臂,想去抓住飛散的塵沙,可它們卻隨風而去,飄散於石室之間,零落四方,無處可尋。
淚珠滴落,在石板上潤出一個黯淡的灰印。鍾無嘉的手臂僵硬在虛空之中,還維持著那個探尋的動作。良久之後,她終是頹然跌坐在地。麵容蒼白、嘴唇輕顫的她,用那空落落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臉孔。一聲低沉的嗚咽,隱隱約約地溢出唇外:“哥……”
飄散的飛灰,輕輕地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就仿佛是那前塵舊夢之中,無聲飄零的飛雪。
此情此景,令小竹心尖一顫:鍾無嘉恨盡世人,立誓報複天下無情棄子之父母,隻因自小被父母拋棄,更被當作貨物一般,用來換取男丁的吃食。在她的心中,或許從未把那一家子當作自己的血親,也從未將那名少年當作自己的兄長。然而,此時此刻,當她終於喚出一聲“哥”,在這世上唯一在乎她、陪伴她、甚至自願為她化身精怪的親人,終是離她而去了……
她曾怨鍾無嘉殺人無度,怨那化蛇助紂為虐,可這一刻,她卻隻覺悵然:她與鍾無嘉同為棄女,但她卻比鍾無嘉幸運太多。她雖無父母養育,卻有師父關懷照應,雖非血親,勝於血親。反觀鍾無嘉,若當年能有人施以援手,若當年她不曾遇見應龍尊者,若她能早日明晰兄長的心意,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
這個問題,小竹答不出。她朱唇輕啟,輕歎一聲,卻歎不盡心中的悵然與憋屈。千言萬語,終是隻化作一句:“鍾姑娘,請節哀順變。”
小竹話音剛落,鍾無嘉卻猛然抬起頭,一雙布滿紅絲的大眼惡狠狠地瞪向眾人:“誰要你們假好心!”
隻聽她怒喝一聲,隨即暴起出手,水袖驟揚,那血鎖便如閃電般飛出袖口,朝小竹麵門擊去!
小竹剛想以捏訣阻擋,可她身側的歸海鳴動作更快!隻見歸海鳴眼光一寒,揮槍一挑,瞬間便將血鎖擊飛了出去。鍾無嘉見一擊不成,立刻五指成爪,指尖隱隱冒出綠色毒煙,然而她的毒術還未施出,隻見蟠龍槍如同銀龍嘯空,掀起勁風陣陣,眼看就要穿透鍾無嘉的喉管——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離她喉頭不足半寸之處,槍尖穩穩地停了下來:“我已承諾你兄長,今日不殺之約。莫要再惹動我的殺機。”歸海鳴持槍而立,冷聲道。